太监眼尖,已认出此人是北汉公主的陪嫁,当日御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世子伤重,她出现在王府倒也不是不妥,这般一想,疑心尽散。
宫里的人谁也不曾想这一回冀安王爷竟这样坚定,说不让碰就不让碰,一直僵持到夜里,终等到允聿醒来。
太监又跪下求冀安王爷让他们带人进宫,冀安王爷起初不肯,后来却是允聿自己应了,瑛夕也借口跟随入宫。她是怕他支持不住又昏过去,再若说胡话也好由她周旋。
越皇已穿了龙袍等候多时,空旷帝宫,灯火辉煌,却冰冷得如同冰窖。
允聿是叫人抬进去的,自南越开国以来,还不曾有过臣子如此见驾的先河,众宫人们纷纷议论着。越皇细细问过战事、胤王的死,还有那失踪的副将,最后才问及令妧。
允聿的答案并没有叫越皇意外,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就是他不知的,也已猜至七八。
瑛夕只见那抹明黄身影近前,抬手拍了拍允聿肩膀,叹息道:“你的伤,一是为老四,二是为公主,朕心里都知道。”
“皇上不怪臣吗?臣没有保护好殿下和公主。”
越皇整整一愣,终没有再说话。
“臣觉得无颜面来见皇上!”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越皇抬手按住:“朕没有你与老四情同兄弟,朕不怪你,往后朕还会重用你。”
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闪过允聿眼底,他咬牙道:“臣不配,请皇上降旨搁去臣的官职!”他一脸坚定,并不是说笑。
这样神情,令越皇蓦然又想起二十几年前,他的父王称病不朝时的决绝。像,冥冥之中却又不太像。只因这眼神熟悉中近乎遥远的陌生,却并不是来源于冀安王爷,记忆中另一张脸孔侵入,叫越皇霎时脸色大变,按住允聿的大掌猛地撤下……
命人送允聿回去,越皇独自在窗口站了良久,他定要见允聿一面是不信一些事,如今见了,信了吗?他却像是更糊涂了。孙连安推门入内,替他披上裘氅,小声道:“冀安王爷今日这般……可是前所未有的。”
越皇低咳一声,缓缓道:“朕刚失去一个儿子,自是理解他。朕还记得他大儿子死时他的样子。”那是建璋十年,那一年是他与冀安王爷谁都不愿去提去想的一年。他下旨株伐自己的亲弟弟,而冀安王爷失去了大儿子,就是小儿子也差点在那一年重病去世……冀安王妃更是大病了几个月,连好不容易病愈活下来的小儿子也鲜少去管,众人只道是她失去长子伤心过度。越皇心弦蓦地一铮,稀薄空气中,惶惶又似淌过当年的血腥气。建璋十年是他心头魔障,他从来不让自己去想、去听、去揣摩,莫不是连他也被蒙蔽了吗?
“皇上,您早些歇息吧。”孙连安低劝着。
越皇收回心思,沉默半晌,才道:“朕想让苏太傅回京。”
孙连安吃惊道:“太傅早已告老还乡……”
越皇眉目幽深,南越出了太多的事,萧氏一脉获罪,朝中可用之人已不多。
马车缓缓出了宫,却停靠在了寂静无人的大街上。世子要与瑛夕姑娘单独说话,命所有人都退出很远。
瑛夕哭得要喘不上气,微弱月光射入帘栊,映衬得允聿的脸颊越发苍白。他却还笑了笑:“傻丫头,哭什么,她没事。”
瑛夕一怔,半晌才呆呆问道:“你骗我吗?你方才在宫里和皇上说,说公主生死未卜,也许是凶多吉少了!”情急之下,什么尊卑她全忘了,只想快些问清楚。
允聿将原由简短告知,语声里似有伤怀。令妧要与他双宿双飞,奈何杨御丞并没有将他算入内。
瑛夕听着听着,早已破涕为笑。允聿疲惫阖上双眸,语声里尽是忧心:“我原该在这几日动身去找她,只是 ……不如你先去。”
瑛夕笑着张了口,那个“好”字却被她咽下,只见她摇头道:“你不走,我有什么理由离开崇京?”若要说回北汉,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不过一个陪嫁丫头,哪有这样的权力?更遑论她一个在南越人生地不熟的人突然出崇京,便是直接告诉别人公主失踪一事另有隐情!冲动行事只会害了公主和世子,瑛夕咬着唇,一时间进退两难。
翌日,朝中传出消息,称胤王力战蛮夷军身死,宁安公主随军出征,亦死于夜琅之手。
随后便有使臣亲自将此消息传去北汉。
内室一张凳子被庆王一脚踢出门外,直接撞在外头华梁下,碰得粉碎。这段日子他虽被禁足,可这样的消息并非军机秘要,是不会瞒着的。庆王温和脸庞俱是冷意,真的死了吗?
老四果真无用,保护不了自己,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
他早叫她不要去,那个蠢女人,当真连阴曹地府也要相随吗?
*
茶水还有温度,纤长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轻轻划出水印。令妧黛眉微蹙,十五天了,当真已过了十五天了吗?
来回崇京,十一二天已是足够,况且依允聿的性子定要不了那么久,可如今已过去整整十五天,他为何还不来?胤王与“她”的后事也已处理完毕,越皇早早昭告天下,允聿是出了什么事吗?
令妧华美脸庞尽是慌张,胤王棺椁已回京,允聿势必是回京的,还有什么能阻碍他的步子?
他说不会负她,可为何不来?
惶惶推门出去,辽州大街上,一切如常。这样的宁静是令妧所喜的,可今日却似静谧得叫人生怕。她又一人呆呆立于皇榜前,一侧零星几张告示,却都不是她想听到的消息。
去崇京吗?
手指拽紧丝帕,她知道这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可是如今她一人干等着,没有任何有关崇京的消息,于她而言比死更难受。独自在烈日下站了半日,又缓缓朝客栈方向而去,连日来的担忧心悸,再加上站得太久,令妧只觉得眼前阵阵昏暗,她下意识地想扶住一侧府门前蹲坐的石狮,一下子扶了个空,整个人径直摔了下去。
“她怎么样了?怎的还在发烧?”
“娘,您别担心,大夫说是因为太累所至,休息几日便会好。”
“你听,她又叫允聿,允聿……允聿不是冀安王府的世子吗?她怎会叫他的名字?”
“好了,娘,您也累了一天了,我让人送您回房休息。”
“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我要陪着她!别怕,娘在这里,娘会陪着你。”
……
头好痛,是谁在说话?
娘——
令妧昏昏沉沉睡着,记忆中,有谁对她称过“娘”吗?她定是糊涂了,她的娘是母后,她也从来不叫她“娘”。从她长大乃至记事,母后从不会这般温柔对自己说话,她素来都是严厉的。就是临死都还在交代她北汉的事情,更别提这样宠溺的口吻……
那便是梦,可她突然不想醒来,真想就这样梦着,让她也感受着一辈子无法奢求的平凡母爱。不要再是权力,命运,荣华……
那双温暖柔软的手一直握住令妧的手,好舒服,好安心。
她迷迷糊糊叫——“娘。”
“娘,我好痛,好难受。”她这辈子都不曾撒娇,不是不会,是从来没有机会。
原来做梦也是这样幸福。
有双手臂将自己抱住,将她所有的痛楚不敢悉数化在属于娘亲独有的怀里,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娘在这里,你会好起来的,很快会好起来的。”
令妧下意识地往那怀抱钻了钻,将滚烫额角贴在那个怀抱。
这一个梦,好长,好温馨。
谁的手探上令妧额头,然后闻得那人欣喜叫着:“烧退了!夫人,烧退了!”
“是吗?”梦中那婉约温柔的声音传来,接着,那温暖的大掌也贴上令妧额角。令妧蓦然震惊,猛地睁开了双眸,直直看向床边美妇——素锦衣裳遮掩了她的年龄,含水双瞳承载了太多的喜悦,明明是令妧不曾见过的人,可这双眉目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那美妇见令妧醒来,连着眸子也笑开。令妧昏睡了一天一夜,浑身无力,勉强支起身子凝望着她:“您是谁?”
美妇呆呆一愣,随即慌忙握住令妧肩胛,急着道:“我是娘啊,儇儿你不认得娘了?来人啊,来人啊!快,快去找大夫来!”她紧张地大叫起来。
“娘?”令妧呢喃着,梦中似有这样一个人,莫不是……是她吗?
那一刻,失望漫过侥幸,梦里果真都是假象,上苍残忍得连幻想也不愿给她。原不过是这位夫人认错了人,她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女儿?
望见她悲伤模样,令妧心中动容,不觉抬手抚上她的手背,低低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
美妇仍是不肯松手,哀声道:“娘怎会认错你,你昏睡着还叫我娘,你不记得吗?娘知道你怪娘,这么多年不肯原谅娘,也不肯回来看娘。可是儇儿,你可知道娘盼你盼得有多苦?娘日日在这里盼你回来,你总算回来了,这次再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自然很好,可她却不是她的女儿。
令妧苦涩一笑,正要开口,见房门被一个丫鬟推开,丫鬟身后一抹素紫身影急急入内:“娘,她醒了吗?”
令妧本能地抬眸望去,女子仍是端庄秀雅的模样,与她在钦州初见时一样。
“苏大小姐!”令妧错愕。
美妇急忙纠正她:“你又糊涂,她是你大姐苏傃,你是苏家二小姐苏儇啊!”
作者题外话:记得有读者问,说苏二小姐很神秘,究竟是谁。哈哈,令妧就是苏二小姐了,也许有细心的读者已经知道我要写什么了,不知道的读者也不要急,令妧为什么成为苏二小姐,以及苏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听我慢慢道来。
【涅槃】30
晨光静好,丝丝缕缕漫过纱窗照入内。
房门轻掩,微风吹入帘栊,散淡一室氤氲香气。
苏夫人让人劝着回房了,苏傃文秀清丽的脸庞微微染起光晕,坐在令妧床边,黛眉微蹙,面露疑色:“我和我娘见公主昏倒在府前,我原先还以为只是长的像,没想到真的是公主,公主怎在这里?啊……”她似是想起什么,“京中有消息说公主与胤王殿下一起死在战场上,我原先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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