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悄然合上,杨颖痴痴望着他:“为了她,你当真什么都不顾?”
允聿抿着唇不说话,抬步便要走。
女子纤长的手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心头一怒,咬牙道:“你想要拿皇上威胁我吗?”
这一句,霎时宛若惊电劈落,杨颖只觉悚然,半晌,才颤声问:“你,你早知道了?那你为何不揭穿我……为何还对我那样好?”
虽不是情爱,可他待她相敬如宾早也羡煞旁人。
她的眼底含泪,盈动模样我见尤怜。允聿的口气软下去,似低叹:“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何必迁怒于你。但这一次,你拦不住我,要怎么和皇上说,也随便你。”
他狠力将衣袖自她掌心抽离,她却从他背后狠狠地抱住他:“我不会说!”
允聿一震,心头愧疚却是大过欣喜,早前故意留下瑛夕的信叫她看见到现在引她说出这些话,他都早早算计好了。皇上是一国之君,手握重权,能叫她皇命不可违,他却胜在是她的夫君。这,便是他最大的王牌。
温柔乡里,他却能狠狠地扳回一局。
此番要去北汉,杨颖无疑是瞒不住的,那便不要瞒,大方地叫她知道。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低道了句“谢谢”。杨颖仍是抱着不松手,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咬着唇开口:“明日,我明日便去和皇上说,你要带我回家乡省亲。届时省亲路上,你便可以去找她。”
允聿心中舒了口气,杨颖却又道:“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缓缓松了手,见他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像有了笑意,并着忐忑和娇羞:“几个月的相处,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幸运的是你是我的夫君,可不幸的是我明知你心中之人不是我,还要假装不知道。皇上的命令,我早就不打算听话了,但我也很贪心,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可以吗?”
允聿眉心一簇,杨颖又急急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不会缠着你,你要爱瑛夕姑娘就去爱,你有任何需要我也会帮着你,好不好?”
好不好——她竟说得这样低声下气。
*
镂空铜鼎中仍是点着熏香,熏雾正浓时,有人自外头推门入内,清风传至,烟气霎时泅散,无声无息消弭在静谧内室。
环佩声动,帷幔被人拂开,宫婢领着方才去回禀庆王的侍卫入内。侍卫朝令妧行了礼,才低声道:“回二小姐,殿下说,二小姐此刻怕是不方便见杨大人。北汉太后,已让人带着在来的路上,二小姐且等一等。”
语毕,侍卫转身便要退下,令妧却猛地站了起来,直直问:“为何不让我见杨大人?”
侍卫的脚步一顿,又恭敬回头:“二小姐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不敢询问殿下的心思。”
“他在哪里?我自己去问他!”长裾拽着一地迷香,侍卫和宫婢见令妧要出去,起初还想阻拦,但见她的眸色阴戾,他们觑得一眼便再不敢拦着。令妧提裙踏出偏殿,才欲步下白玉石阶,远远的,却见一列侍卫带着一人而来。女子仍是一袭华丽宫装,金钗步摇满头,那神色,却再无桀骜得意,徒然只余下一地凄凉。
端妃!
令妧心中一窒,整个人呆立在廊下华梁旁。
*
“殿下,人正在厅内。”侍卫在前引路,庆王的步子却缓缓慢下来,并不着急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杨府,入目,到处一片青青翠翠,葱葱郁郁。
不见半点花草,尽是竹叶香,竹青色,从不曾想,这便是名满盛京的杨御丞府上。正值雨后,偶尔也见沾在竹叶上的雨水滴落下来,周围青翠,仿若此刻不像是置身人间凡尘。
庆王蓦然笑了笑,修竹高风亮节,杨御丞果真配得。
他一直未曾告诉令妧,北汉官员早在秦将军领兵赶赴边疆抵抗前夜琅时便被他的人全部囚禁,其中,当然也包括杨御丞。
这几个月,北汉朝政溃败,是南越的人一直暗中操纵。刘家一肩所挑的江山,早就名存实亡了。
庆王踏步进入厅内,梨花木敞椅上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那次盛京一别,他便再没见过他,及至那日杨御丞去幽兰院见令妧,亦是庆王让侍卫暗中操作。庆王却还记得那日朝堂之上经韬纬略的杨御丞,更记得那日御书房前坚决要求娶大长公主的模样,却都不似今日这般——消瘦憔悴,脸颊那道疤痕越发次刺目惹眼,倜傥俊颜早已怅然消失。
杨御丞就这样淡淡看着他进去,不行礼也不起身。
庆王一挥手退尽左右。
“杨大人,别来无恙。”他凝住他,浅笑着开口。
自庆王入京那一刻,便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杨御丞脸上无半分笑意:“你想怎么样?”
庆王低头轻抚着衣袍,笑道:“杨大人纵有雄韬伟略,手中无权,身后无兵,亦是空谈。本王欣赏大人的才智,大人若是跟着本王,今后荣耀势必不会逊于大人过往。”
杨御丞却是冷冷一笑:“殿下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用不着杨尚玉这样的败军之将。”
庆王朗声笑起来:“杨大人真是过谦了,北汉走到今时今日,却不是大人之过,要说错,也是北汉先帝的错。”
“住口!”杨御丞猛地起了身,狠狠盯住面前男子。
北汉确实亡了,可也容不得一个外族之人来评头论足先帝的功过。
庆王笑容清浅,这般忠心护主,倒叫庆王生出几分惋惜来。他落一落广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看面前愤怒之人,自顾转了口:“本王来时,曾有一人说要见大人。”
心中似电光闪石,杨御丞的双眸略略撑大。
庆王已含笑开口:“不错,是令妧。”
“你把她怎么样了?”沉敛神色顷刻间溃散,杨御丞眼底难掩惊慌。
庆王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开口道:“本王疼她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大人既不肯投入本王麾下,就别怪本王没有容人之量了。”
这是杨御丞一早料到的结果,他反倒是不怕了。庆王却又道:“本王倒是可以让你留封书信与她,该怎么写,相信大人是聪明人。”
他要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要死,也是杨御丞自己的选择,与庆王无关。
今时今日,他肯这样待公主,当真是心里有公主吗?杨御丞目不转睛望着他。
*
空旷偏殿里,宫人侍卫尽退。
女子瘫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令妧,喃喃道:“二小姐,你是二小姐?”
令妧含泪一巴掌打下去,却是绵绵软软,没有半分力道:“蠢货!为什么要勾结瑞王,你害死世弦也害死昭儿,你该死!”
她嘤嘤哭泣起来,哀哀望着令妧,眼底并无惧意,却有恨:“公主如今却来责问我,试问哪个母亲能容忍夺子之恨?既要如此,你当初就不该留下我的性命,又要我活着,又要让我尝尽与昭儿母子分离的痛,还要我眼看着别的女人得尽宠爱……我没有选择……所以只能找沈昭仪,我知道她也恨你。”
沈昭仪,沈玉致!
令妧心头一震,玉致竟也与瑞王勾结吗?她脱口问:“她呢?”
端妃痴痴一笑,凄凉道:“公主竟不知道吗?她早就死了,先皇污蔑她与瑞王有染,叫人半夜缢死了她。”
令妧踉跄退了数步,颤抖扶住殿内华梁,原来是沈玉致,世弦却叫杨御丞告诉她说是孙昭仪,世弦他……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令妧猛地又扑向端妃,哽咽道:“可你却害死世弦,你为何要害死他!因疾驾崩……你以为我会信?”
端妃脸色骤然一变,瘫倒在地上的身子也随之颤抖不已,她的语声亦是哽咽:“因为瑞王答应我,等昭儿登基,我便是皇太后!为了和昭儿团聚,我别无选择!”
“你!”令妧双手扼住她的脖子,眼底杀机尽现。
端妃却不挣扎,艰难笑起来:“那碗毒药,他纵是不喝,也活不得长久。”
“胡说!”
她的脸上仍是凄惨笑容:“公主又不知……你母后早叫人在他药中做足手脚,是我帮他……帮他摆脱这世间苦楚。”
“你骗我!”令妧惊恐撑大了双眸,直愣愣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终是有了惧意,身子略一瑟缩,哀哀道:“最狠心的莫过于你母后,我如今自是信了沈昭仪,她都能这般对待自己的亲孙子,自然不会手软毒死你的驸马。是你深信她,所以不曾怀疑,瑞王早已让人查过先皇的药,并且陈描也已以伺候不周的罪名被处死。刘家江山便是毁在她的手中,公主,她平生最疼你,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令妧扼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为什么?她来问她为什么?
毒死驸马,毒死世弦,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令妧跌到在地上,一时间头痛欲裂。她抬手扶额,咬牙道:“你胡说!我不信你!”
端妃哀痛看她一眼,突然猛地爬起来,狠狠冲过去撞在华梁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华丽身姿翩然倒下,鲜血自她头上汩汩而出,她一双美丽的眼睛仍是盯着令妧看,像是得到了解脱般:“昭儿死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我早想死了,他们却……却不许……”
“二小姐!”
“二小姐!”
外头之人闻声冲进来,看见里头情形,胆小的宫婢捂嘴惊叫起来。侍卫们忙上前扯下梁上帷幔将眼前尸身遮住。
唯有令妧,一动不动跌坐在地上,就这样呆呆看着。
宫婢扶她出去,只觉得她身子不住颤抖,仿佛一个不慎便要昏过去。令妧脸色煞白,语声却坚定:“去熙和宫。”
宫婢吃惊:“二小姐,殿下说您见了北汉太后,便带您去墨兰别院的。”
“去熙和宫!”她冷冷重复一句。
母后薨逝后,熙和宫一直闲置着,她也从未再去过,今日,却是非去不可了。
作者题外话:熙和宫里,会遇见谁呢?
另,公告,周日有事要去杭州一趟,所以停更一日。
【帝凰歌】02
浑浑噩噩往前走了几步,令妧推开宫婢的手。浑身仿佛虚累得没有半分力气,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
温柔风里,飘浮着着馥郁芬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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