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借着灯光,我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盘腿坐在上面,衣袂在清风中翩飞,似乎十分惬意。
“松本先生,好无聊呢。”是个少年软软的嗓音。这……是在撒娇?
我困惑地看向松本医生,他明显地舒了口气,冲屋顶上坐着的少年喊:“下来吧,Okita桑。”
Okita?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又是一声轻笑。少年像是不准备下来,又用懒洋洋的腔调和松本医生说了一阵。松本医生有些无奈,挠了挠头,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袋子。他刚拿出来,一个疾风般的身影就敏捷地从屋顶掠下,直奔他而去,眨眼间,松本医生的袋子不见了。
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院子中间。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打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了几颗什么东西,扔进嘴里“吧啦吧啦”地咬了起来,还不忘微笑着向松本医生说:“谢谢啦。”
在看清他脸的一瞬,我下意识就直接举枪对着他,完全顾不得松本医生的阻拦了。我不能因为这个人上次放过我了就期望幸运还能再次光顾。这次还有里欧先生一把枪,他动作再快也未必能一连躲得过两人。
他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又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做了一个很简单的“手枪”的手势,比划着对着自己的心房,然后嘴角一弯,对我笑了起来。
那时菩提花还来不及盛开,可是我却闻到了氤氲在夜色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天里的香气,它淡淡的,像蘸满墨汁的鹅毛笔在清水里洗涤时缱绻的痕迹,弥漫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晚上。
可我还是不敢松懈,看着他那毫不在意的笑容,心里更是紧张,直到小林先生走到我身边说:“史密斯小姐,这个男孩没有敌意,他是松本的……朋友。”我没有忽略他盯着那少年浅蓝色外褂时眉头紧皱的表情。
松本医生也走过来劝场。好吧,我不能不给主人面子。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收起了枪。
里欧先生却突然冲了出来,举着枪对少年大喊大叫,搭在扣板上的手指即将按动。我正想出声阻止他,只听见一声嘲讽的嗤笑,少年以电光火石之速,已经绕到了他身边,抬臂轻巧地拍落里欧先生的枪,同时佩在腰间的长刀出鞘,刀锋寒光凛冽,我和松本医生、小林先生同时惊住了。
他回头瞥了一眼高声制止的松本医生,对他眨眨眼,收回了刀,却没有停止动作。他身体下弯,长刀一转,握住刀身,刀柄急速击向里欧先生的腹部,力道十分狠辣。只听一声惨呼,里欧先生捂着肚子,蜷曲在地上,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表情痛苦异常。少年冷冷地站在边上,一手转着手枪玩,一手按上刀柄,嘴里却孩子气十足地咬着袋子。
松本医生和小林先生赶忙跑去搀扶里欧先生回屋。走过少年身边时,松本医生出乎意料地给了少年一记爆栗,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责怪之意,相反,尽是慈爱和纵容,就像兄长对待不懂事的弟弟一样。
他们是熟识!我心底暗生出不满,这样的亲昵在同时作为被袭击者和客人的我们来说,实在太过刺眼,即使是我们先采取敌对行动的。
可是接下来松本医生对里欧先生周到的照顾又让我愤懑消了大半。罗恩神父常和我说:“要经常铭记别人的恩情,忘掉别人的恶意,这样你的幸福感会多很多。”我会感恩别人,但也很记仇,整个晚上始终戒备地盯着那少年。
他看也没看我,进来就熟门熟路地靠在屏风边坐下,像个局外人一样目不转睛看着松本医生为里欧先生按捏。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偶尔捧起茶杯轻轻啜上一口。要不是眼见他的身手,几乎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乖巧腼腆的少年。虽然前几天在祗园,他没有杀我,可是他出手过于狠厉,依旧让我留有后怕。
小林先生察觉到了我对他不同寻常的敌意,坐到我边上,用英语问:“史密斯小姐,你认识他?”
“就是这个人!上次他差点杀了我!”我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咬字很重。
小林先生一听变了色,忍住怒意用日语转述过去时,少年喝了一口茶,脸上又露出迷茫的神情,他说:“有吗?我不记得了。”
如果眼睛可以喷出火,这个人一定会被我的怒火烧成灰烬的。小林先生用英语劝我:“跟这人起争执没有用。他们杀人一向不分对错,不看对象,只要是站在面前对他们出手的,一并杀死。今天还是看在松本的面上才没有开杀戒的。”我明白的,跟他动手我们是讨不到便宜的,但他也未必就能这么杀了我们,这该给他们的幕府惹多大的麻烦。当然,我也只能恼恨地白了他一眼,走到里欧先生身边轻声安慰。
里欧先生只是躺着哼哼唧唧地喘粗气,少年那一击力道实在太大了,他刚刚把晚上吃的全吐了出来。漱了几口水,又喝了松本医生端来的一碗汤,他脸色才好了起来。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也不愿意,小林先生就更为不安了,因为我们是跟着他来的。松本医生尴尬地对着我们深深鞠躬。里欧先生并不买账,低低咒骂了一句。我想如果不是此刻身体不适,他一定会爆出一长串粗口的。
另一边,少年突然站起来。除了松本医生外,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理别人,只是跟松本医生说了一句什么,松本医生指了指仍摆放在案几上的餐盘。
我这才看到,那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少年的怀里,正在懒洋洋地甩着头上的水珠。少年轻轻地扫开粘在它耳边的一片叶子,随手在小案几上拿了一个外面用紫菜包着,中间夹了生鱼的饭团,捏了一块放在小碗里搅拌开,端到猫跟前,又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耳朵。小猫撒娇似地“喵”了一声,转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跳下地,慢慢地享用自己的晚餐。一人一猫就那样坐在一旁,一个喝茶,一只用餐,烛光摇曳下是一幅温情融融的画面。
少年有一个温柔美好的侧脸。
我愣愣地盯着他的刀,刀镡上挂着一个和我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桃木挂饰!我顿时觉得十分不安,我记得我手上的挂饰明明是从那个被他杀死的浪人身上掉下来的。
下意识地把腕上的挂饰往上撸了撸,就小声地跟小林先生说:“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小林先生点点头,一边跟松本医生道别,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里欧先生准备离开。
“啊!”松本医生紧忙拉住他,急切地说了一句,然后冲坐着和猫玩耍的少年喊话。小林先生瞪大了眼睛,呆呆站着,过了一会才恢复过来,他又是跟松本医生摆手,又是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已经站到跟前的少年。
松本医生却豪放地拍了拍一旁的少年的肩膀,大笑着对小林先生说着什么,接着一本正经地向少年深鞠一躬。最后一句声如洪钟,我听得懂,是“那就拜托您了!”
少年一手抱着猫,另一手的食指勾着小袋子的绳套转圈。他说:“请放心……我等会再来接您。”
我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少年漫不经心地吃着袋子里的东西,跟我们登上了马车,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松本让他先送我们回去,今天发生了很重要的大事。”小林先生盯着前方坐在马车架座上的少年背影,严肃地用英语说。
“什么大事?”我边问,边尽量往边上挪,以便让靠窗休息的里欧先生有更多空间可以伸脚。他也死死盯住少年,敢怒不敢言。
“政变!这是政变!刚刚听这个男孩子跟松本说的,他们今天奉命去参加蛤门的协防,长州跌大跟头了,尊攘派的势力被赶出了京都,天皇下令不许他们继续留这。会津竟然和萨摩诸藩联手给它来了这么一出啊……”
那时的我并不关心这场所谓的政变会给历史带来怎样的影响,我只是一门心思地担心我们的安全。我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也许那个挂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玩意,只是碰巧两人都买了而已。这么一想就渐渐冷静了下来,我跟小林先生说:“让他知道我们的住所没问题吗?我们自己回去还是可以的吧。”
“我也这么和松本说了。但是松本坚持要他送,说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免不了有些尊攘的浪人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来。你也看到了,这少年身手很好,何况松本跟他们头私交很好,在江户时就是朋友了。”
“那个敲诈别人的?”我撇了撇嘴。
“不,不,是另一个,叫近藤……勇?好像是。”
正说着,马车突然变缓了下来。前方少年低低地说:“小心了。”
第12章 第十一章 失落的少女心
像是预警一般,我似乎听到了少年腰间的刀发出“嗡嗡”的声响。
我和小林先生同时扶起里欧先生,紧紧地围住这个还在哼唧的人。这种时候不能轻易下车,也不要发出声响为好。几次莫名其妙伴随着血腥的邂逅后,我十分坚信那少年野兽一样的攻击力可以保护我们,无论是速度还是直觉上,他都快得不可思议。没有由来,此刻我除了相信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但我还是尽量保持冷静地掏出了手枪。见鬼,我一次都没好好用过!
我看了一眼里欧先生,便俯到小林先生耳边,轻声问:“小林先生,您会用枪吗?”
他点点头,便跟里欧先生说了几句,暂时借用了他的枪。真是个聪明人。这样一来,我们两人一人一边,死死地盯住车窗外。
无边的黑夜像躲在暗处的野兽,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跳出来吞噬恐惧的人心。我的手心里都是汗,努力让自己去听除了心跳声以外的动静。而四周只有风吹动树梢的呼呼响,还有小石头落地的啪嗒声,大概那个少年又在扔石子玩了。
我听见他笑出了声,嗓音十分柔和,讲话的语气如同跟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聊天。[WWW。WRSHU。COM]
马车里看不清车外的情形,我只能问小林先生:“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像是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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