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去年一个招呼都不打地就去了那里?”我假装责怪她。
“哦,我的小女孩,你在生气吗?”她笑着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我今年年初去的。去年心血来潮就绕着全日本旅行了一趟。对了,我在江户见过你,不过你那时在车上,来不及和你打招呼。”
“你去过江户?”我有些惊讶地问,“那你有没有听说我父亲的事?”
她吐了吐烟圈,慢悠悠地说:“听说了,事情闹得不小。不过平安无事真是万幸,请代我向史密斯先生问好。”
我跟她道完谢,又问:“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她没有答我,只是笑眯眯地打量我,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知道维京人吧?”
我点点头。怎么会不知道?英国的斯卡保罗集市至今都传扬着他们的故事。
“据说是他们中的游吟诗人告别昨日恋人而唱的一首情歌。”她说,“这里也有个坠入情网的小姑娘,我把这歌唱给她听。”
“维维安……”我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小姑娘,恋爱的眼神是骗不了别人的。你看,你的左眼写着爱恋,右眼写着忧愁。”她笑着把手探进栏杆抚摸我的眼角。
我心胸抑制不住地起伏。
“我看到了,他驾着马车送你回来。”她棕色的长发撩到了我脸上,她身上醉人的香气混杂着烟草的味道令我一阵眩晕。我只听见她说:“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那个少年武士,我在京都见过他好几次,从我当时租住的地方可以看得到他巡街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小姑娘,你做得不错!”
我的沉默终于令她察觉到了异样。她大笑一声,附到我耳边轻轻说:“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爱情来了,谁都挡不住。小姑娘,放轻松一点,你那秀气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说着,她就用略微冰凉的食指揉了揉我的眉心,又对我说:“出来喝一杯怎样?我知道一家气氛不坏的酒馆。”
“喝酒?”我歪过头问。
“是的,为孤独远行的维京人喝一杯。”她笑了笑,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真好看。
“为远离爱人的维京人喝一杯。”我也笑着和她击掌。
这就是维维安,我当时最好的朋友,一个被大多数人暗地里骂成荡/妇、贱/货的女人,我却觉得她活得比谁都真实。
母亲看到我和她出去时十分不高兴,我讨好似地挽着她的手臂,说:“亲爱的史密斯太太,我回来给您带礼物。”
“跟那个女人?”她厌恶地瞥了一眼旁若无人坐在我家门口晒太阳的维维安。
我小心翼翼地跟她陪着笑脸,不遗余力地说着维维安的好话。她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地让我出去。
“马车呢?”我走到门口,发现街道上空荡荡的。
“这样灿烂的阳光,坐在马车里是不是太可惜了?”维维安微笑着揽过我的腰说,“维京人的歌里怎么唱的?‘夏日阳光下的鼠尾草边盛开着情人的梦想,在地精送上的美酒里忆起那人的红唇。’走吧,沐浴着阳光,尽情地喝酒,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那一夜烟花在头顶上绽放
我们在一个法国人开的酒馆里喝酒。美味的啤酒清凉了整个上午。
维维安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西方男人和东方男人的不同,时不时放声大笑,讲到兴起处,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我的小女孩,为什么要惧怕爱情呢?它很美妙,让你每个毛孔都舒开来,尤其是……性。”
我举着酒杯对她笑,大口灌下去,说:“现在,我的每个毛孔也都舒张开了。”
她的世界里不知道何为禁忌,也就从无所惧。我一直想知道她的过去,那对我而言是一块神秘的领地。
喝到后面,有点微醺,我趴在桌子上小憩,却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我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声,似乎还有车子的颠簸声。
男人说:“你还想跑到哪里去?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女人说:“怎么会想来找我?”
男人说:“我以为你明白。”
女人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如果她知道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男人说:“你真是冷酷,维维安。”
我稍微喝多了,头有点疼,后面的话没听清楚。等我努力定神仔细聆听的时候,却只听到了一阵亲吻的声音。
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了,女人问:“不怕她突然醒来吗?”
男人说的话我想不起来了。他的声音我在哪听过,那么熟悉,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大概因为我真的醉了吧。十之八九是在做梦,我脸一热,又昏昏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苏珊?”支起身体,就看到了苏珊坐在窗前打盹。她耷拉着脑袋,靠着横椅,手里的《圣经》掉在了地上都没发觉。
我轻手慢脚地起身,移到她身边,蹲下去捡《圣经》,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一副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插画。我直直地愣住了,有一个人曾好奇地问我:“原来你看这个啊。为什么他不穿衣服?这是在做什么?”他见我生气了,还天真又笨拙地安慰我:“近藤先生偶尔也看看风俗画呢。”我在维维安那见过这种以刻画男女之事为主题的“浮世绘”。
真是个让人想讨厌又讨厌不起来的家伙。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窗外树影斑驳,清风送香,金色的阳光欢快地跳跃于指缝间。微凉的夏日午后,我在想念某个人。就算伦敦大桥垮下来了,我的思恋依旧隽永。
两天后,我带着沉沉的心绪和父亲以及他的几位同僚一起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程。
那是一段又长又短的、像黑白的钢琴键上下翩跹的旅程,我难以想象我再见到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会说些什么,该给个拥抱还是装作不认识。一路上,我都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发呆,前方尚是未知,我期待着能够远远地见他一面。哪怕不能再见,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也足够让我兴奋的了。可是我从没有想过重逢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抵达京都的时候,是一个燥热的夜晚,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流。我不知道京都的夏天也可以这样闷热,不一会儿就开始汗流浃背。但是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我身上,其他人都是安然自若的样子,唯有我不断地胸闷轻喘,口干舌燥。
前来接洽的幕府公用方在自己的私邸接待了我们。一直到了大门口,我们才趁着夜色进了那座临近堀川河的大宅子。那里很安静,我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一种名为“龙笛”的乐器在晚风中呜咽的声音,还有河水流动的哗啦声。
那座宅子的主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他听随行的小林先生说我会日语,感觉很稀奇。尤其看我专注地听着龙笛,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大概只有日本武士会说的话:“如果细细地听,也许还能听到花瓣落地的声音。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真的很美啊。”我当时没有理解他们的这种情怀,可是出于礼貌,我还是点头对他微笑着说:“是啊,我也很喜欢那种美丽。”
他正想和我再说话,突然一个家臣模样的人进来向他行了一礼,就凑近向他禀报了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摔在地上,沉声喝道:“真是可恶至极!”
家臣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冷静地回答:“守卫官大人已经交给新选组去处理了。”
我的脑子一下子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主人慢慢地合上双目,再睁开时已是犀利狠辣的眼神。他慢条斯理地捡起扇子,声调毫无波澜:“要留一个活的。”
然后,他又恢复彬彬有礼的仪态,对我们略微鞠身,大概说了几句很客套的话,让他的家臣来招待我们,就缓步离开了。
我偷偷问父亲这个人是谁。他低声说:“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也是伊势桑名藩主,幕府里很有权势的人物。”
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人,我不过是想要通过他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事,比如那个人平常都可能接触到一些什么样的人。
心里永远都安分不了,这个夏夜实在太过于异常,仿佛不出去走走就难以平静下来。小林先生总是我最好的遮掩。他不需要作陪父亲他们和松平定敬的家臣的宴席,我也绝对没可能出现在那种场合的,于是我又拉着他跟我做伴,上街走走。
小林先生对我的想法感到十分慌乱,他一直反复强调着眼下的京都治安有多么乱,到处都是杀人和放火,坚持攘夷保皇的长州浪士和效忠将军政权的幕府武士两个集团之间的厮杀日益白热化,像我这样的外国人一出现在街头是很危险的事。
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办法。”那是维维安教我的。我让他帮我找宅子里的女仆要一身尽量长的和服(相对于我的身高来说,日本女人实在太矮了),以及一顶市女笠。
一点也不难办到。等我换好了衣服,戴上了斗笠时,小林先生皱着眉头说:“是差不多,但大晚上的戴市女笠出门,无法不让人觉得形迹可疑啊。”
我摆摆手,不准备理会。他又问:“难道不能只坐在马车上或者轿子上吗?”他对我保证再三,说坐轿子舒服又有趣,可是我还是不愿意。
我说:“这么繁星满天的夜晚,坐在轿子里是不是可惜了?”完全是维维安的口气。
那是个怎样的夜晚呢?
记忆里,我看到堀川河上飘起的竹制浮灯,一盏连着一盏,火光烁烁,别有生趣。小林先生说:“过几天就是祗园祭了,在京都可是一个很盛大的节日呢,到时会更加热闹的,还可以看到漂亮的烟火。”
我们一前一后地步行,沿路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烂醉的带刀男人搂着香粉味浓重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去;居酒屋里,一言不合的两拨人掀了桌子拔刀相向;欢乐蹦跳的孩童在街头无忧无虑地嬉戏,冷不防有一脸焦急的母亲颠着小碎步上前匆匆地挨个领走……我们的耳边从未停止过尖叫和浪笑,赶路的人脚步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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