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弥之助欢快地喊出来。他领着我来到池田屋的后门,因为他说旅馆已经被一些客人包下来办酒宴了,他们不愿意别人打扰,所以早早地锁了前门。
这是一家有两层楼的屋子,跟其他的日本建筑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它的后院比较特别,没有像其他宅子的庭院树影婆娑、花草生姿(后来少年告诉我,这是为了防备像阿丞那样的忍者躲树上刺探情报)。我瞥了一眼没入黑暗中的守卫,几分紧张和忧虑的情绪在走进门的时候迅速被兴奋感取代。做一件看起来有点危险的事情是十分刺激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能理解了维维安身上那颗永远在不安分中骚动的叛逆因子。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装作无意地对弥之助说:“请不用关门吧,我就要走了。”
“可是我还是得请你吃点什么表示谢意呢。”这个小孩还不是太讨厌。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东西,一边说“请等等啊,我放下东西就来”,一边撒开短短的腿往屋子里奔。
我还不忙着走,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地出来散散的,索性就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我对屋子左侧的红墙还挺感兴趣的,摸起来又冰又滑,右手在上面飞快地弹动,像在演奏钢琴,一路摸到右侧的格子门窗上。虽然窗子里透着光,可是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于是我无意识地凑近了睁大了眼睛看。
突然,格子窗一下子被打开,我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了三步,紧张地看着窗子里面的人,右手伸进左袖口里握紧了手枪。
我看到一楼的屋子里面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清瘦男人。我怔了一下,便有阵劲风袭来,我的喉咙被一只生硬的手卡住了。
“阿,阿丞?”在他下狠劲扭断我脖子前,我艰难地念出他的名字。
是的,我曾经见过他一面,我的少年笑容灿烂地扬着手对他说“阿丞,再等我一会”。
“是你?”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阿丞还是敏锐地认出了我。他的手松了松,却仍捏着我的要害,似乎在犹豫。他眯着眼睛,慢慢地说:“副长说了,再出现在Okita面前,就要你的命呢。”
然后他不动了,因为我的手枪对准了他的胸口处。
“我的子弹绝对不会比你的手慢。”我努力用平静地语气跟他交涉。
“你确定?”话音刚落,他就神速地消失在我面前,有一个冷冰冰的硬物抵在我的脖颈上。皮肤刺痛了一下,几缕温热的液体顺势流下。
“松平定敬。”惊吓之下,我无法流利地说话,但是一丝清明仍让我找到足够分量的人,试图告诉他“他不可以杀死我”这个事实。
果然,贴着后颈的利器顿住了。像是为了证明我的话,那个守卫似乎感觉到了不对,急忙奔进来。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个叫阿丞的男人看到守卫衣服上的葵花纹路时,手里的寒光就凝固在纸窗上了。我听见他骂了一声:“该死,差点误事。”
后颈的冷冽突然消失,阿丞已经站到了守卫跟前,问:“伊势桑名?”
守卫傲然答道:“京都所代司伊势桑名藩主旗下护卫铃木小太郎。”
“京都守卫官会津中将属下新选组监察山崎丞。”山崎丞神情不卑不亢,望了我一眼,说,“那个外国女人是你们的……”
“桑名和会津本如一家,请务必守口如瓶。”铃木果断地截住话题。
“我们也有要事在身。”山崎丞说。
看他们彼此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了自己再次得到了上帝的庇佑。只是那个副长是谁?我的心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不断下沉,山崎丞的话我已经想得到原因了。
凉凉的夜风吹来夏日特有的清香,本应该是个怡然自得的夜晚,我的胃却下意识地一阵痉挛。疼痛让我愈发清醒,从二楼隐隐传来的争辩声虽然细微却足以震痛我的鼓膜。危险就像暗夜里隐匿在丛林中的猛兽,狡猾地寻找着最好的时机,只要一点破绽,它就会立时扑出来趁你不备咬断你的喉咙。我的后背一阵怵然,肃杀的气息正在悄然弥散在这间看似普通的小旅馆里。
我想,这又是一个血腥的不平之夜吧?
“喂,大姐姐……喂,厨子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戴斗笠的女人啊。”和铃木走出后门的那刻,稚嫩的童声响在脑后。
即将发生的事,我完全可以预料到了。“那个小孩子会死吗?”我忍不住问铃木。
“这是会津藩的事了。刀剑无情,实在说不准,但能避免还是会避免的。”铃木板着脸说,“我去帮您找一个轿子,还是尽早离开好。”
“请等一等,好吗?”我诚恳地请求着。
“很抱歉,如果您在此出事,在下就算是切腹也难辞其咎。”铃木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的耐性也快被我磨光了吧。
还没有走出多远,一声如困兽般的嘶吼冲破池田屋的门窗,久久回荡在我如空谷一般死寂的心里。
厮杀声、怒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一个残酷的炼狱。夜的咽喉终于被武士的刀咬出了一道伤口,源源不绝的血气弥漫在空中。
我抬头看着天空,阴云弥漫,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它也在畏惧着什么吗?
我走不动了。我知道,我想见的那个人就在我身后不到200英尺的地方。
怎么办呢?我决定遵从我的内心一次。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死神的来访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却依旧在我记忆里清晰得如同昨日。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不回去见他,是不是从此就要错过,再也没有办法再见了?
我和他的事,好比一本书,结局早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最后一页,可是我依旧压抑不了自己的心情,停止不了自己的脚步。
当我匆匆地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还是被映入眼帘的惨况惊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浓重的血腥味让我几欲呕吐。
本该是清净的后院,此时也是尸身交叠、血流成河,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武士装扮的人,撕裂的伤口、翻卷的血肉。靠近门口的一具尸体背上插着一把断了一截的刀,他的脸上都是血,眼睛没有合上,朝着门的方向伸出的右手无力落下,五指张开,狠狠地在地上留下五条深深的痕迹。我想,他是死不瞑目吧,他也许想着从后门跑出去求救,他一定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心愿。
那些一身浅蓝色外褂的武士明明人数很少,大概就几个人,却在气势上占足了优势。我一眼就望见了个子矮小的新八嘴里叼着一把短刀,潇洒地从楼梯口跳出来,身后“轰然”一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滚落了出来。旁边另一个队友迅速上前补上了一刀,手起刀落间,鲜血喷薄而出,将他的前襟染上一片厚重的殷红。
那人擦了擦脸,抬头看到了我,表情有些惊诧。他转头问新八:“怎么还有个女人?”
“混蛋!注意看边上!”新八大吼了一声,挥刀过来帮他挡开了一把突然刺过来的长矛。
拿着长矛的是一个身形比一般日本男子较为高大的武士,高高地束着长发,眼神凶狠,原本端正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可怖,死死地盯着新八,冷笑出声:“幕府的走狗,今日我吉田稔磨若不死,他日一定把今天的仇加倍还报给你们!”
“可是很遗憾呢,你没这个机会。”新八朗声大笑起来,走到他面前,剑尖直指眼前这个名叫“吉田稔磨”的男人。
他是看到我了,惊讶地眯了眯眼,立刻装作不认识,扭头喊了一句:“不相干的人请速速离去!这是男子汉之间的战场!”
他是不想我无辜地卷进这场杀戮中去吧。可是我不能走,从前厅传来的声音更加激烈,那里的战斗一定更加严酷。我没有望见我心爱的男孩子的身影,我不知道他是否一切安好。
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麻布和服的男人从二楼的窗口跃下,吉田稔磨麻利地上前接应他。那人侧过身,越过新八和另一同伴的防卫,径直向后门口的方向奔来。
吉田对他吼了一声:“五吉郎,快去长州藩邸请小五郎等人来支援!”
五吉郎沉声回答:“一定不辱使命,这里就交给您了。”说着,就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我,慢慢地举起刀……
“哐当”一声,我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晃眼的白光闪过。
一把短刀挑开了五吉郎刺向我的长刀,又飞快地弹向另一边,斜斜地插到木门上。晃动的寒光让我一阵心惊胆战,我呼吸急促地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就朝这个人开了一枪。
那人闷闷地哼了一声,捂住了肩膀,鲜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冒出来。
“五吉郎,你先走,剩下的留给我应付。”吉田丢下新八,恶狠狠地走向我。
“喂喂,你的对手是我。”新八布满地嚷了起来,“什么时候尊王浪士也沦落到要跟一个无辜的女人动手的地步了?”我看到他腰间的短刀只剩下空空的刀鞘,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哼,拿着西洋手枪的女人简直是稀有。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吉田完全无视新八的挑衅,一步步向我走近,同时皱着眉头示意受了伤的五吉郎离开。
我没有再对五吉郎做任何举动,那么近的距离我完全可以打爆他的脑袋或者心脏。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双手染上血腥,不愿意梦里面浮现出一个男人死亡的面容。
何况眼前这个叫吉田的男人气场太过于强大,表情太过于肃穆。他的眼睛像刀锋一样犀利,穿透面纱直直地射向我。可怕的杀气让我全身一凛,不敢和他对视。虽然我拿着枪对着他,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开枪的样子,但他仍全无畏惧。
“奥泽,退下!”我听见新八的惊呼声,“你不是他的对手!”
新八的同伴奥泽却全然不顾,仍然举着刀,大喝一声“受死吧”,全力向企图离开的五吉郎追去。
五吉郎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会身后追上来的奥泽,大步从我身边擦过。我把枪及时地转对着他,进行自我防御。
他只瞥了我一眼,像在看死人。我从他的脖子和肩膀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他的衣服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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