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顿还在那边嚷嚷,塞纳先生一拳从颈部击晕了他。”凯特说,“真看不出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会有这样的好身手,不过他把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宝贝儿子也给揍了一顿。这几天都没有见到约翰那小混蛋呢,咦,你……”
“凯特,”我打断她,问,“休斯顿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一点点,但已经很足够了。”她比划着,坦率地承认了,“你运气不错,目击者就那么几个。”
我对她笑了笑,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父亲虽然在这里算是有一点能力的,可是他的人脉还不足以帮我掩盖下这么大的麻烦。到底是谁在帮我?我想了想,脑海里渐渐地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来,可是很快地,我又叹息着否定了。
其实我是有再见到约翰的,他被塞纳先生关到小房间里勒令反省了。我想象不出短短胖胖的他是怎么艰难地偷爬出来的。他溜到我窗户底下,敲着窗棂,焦急地唤我。
他很愧疚的样子,抱着一包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高高地举过头顶,诚挚地跟我道歉。他说:“我不知道的。休斯顿问我是不是个勇敢的男子汉,我说是,还跟他要了点奖赏。啊,我可以对上帝发誓,只要了一点点,真的,不多。我本来是很害怕那个什么东西会来找我的,你说过的,不可以说,说了他就会来了。可是……我真的看到一团黑黑的飞过树梢到你这来的。”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看我不说话,更着急了,赶紧说:“我不知道史密斯先生会那么生气就走了。我真的没说什么,我爸爸还把我打了一顿,屁股可疼呢。”他声音低了下去,很委屈地撅了撅嘴。
我哭笑不得地接过他的包,掂了掂,还是挺沉的。收藏了这么多东西一定费了他不少时间吧,想着正准备还他,又听见他说:“还记得以前那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日本人吗?嗯,黑头发,黑眼睛,扎着长发的那个,啊,还穿着裙子,真丢人!我不小心说了,你认识这个奇怪的人,他来找过你,还背着我转圈圈,连你的那只猫也跟他一起出现过。当然,我不是故意的……”
“约翰•;塞纳先生,不要指望我会把你的珍藏品还给你。以及,你不会被原谅的。”说完,我“砰”地又关上窗户。
就是这样,父亲才会匆忙赶回来吧,还有那些持械的卫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都得到了解释。这种事情传出去会令我父母面上无光,即便是最没心眼的母亲也懂得了缄默,看到我时她只会流泪,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那个害她女儿堕落的日本人。
尽管她说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我很感动母亲依旧用她温暖的怀抱包容我,她想得更多的是,她的女儿受到伤害了。而父亲呢?
他连让我换个房间住,都是唤了帮佣过来叫的。他在默默为我做些事,确切来说,是在帮我“遮羞”,避免更大的麻烦。我想,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正在暗暗打探宗次郎的身份,以及他是如何和我结识的。这样想着,不由得为小林先生感到担心。实际上,回到横滨没多久,就听说了小林先生辞职的消息。我以为他会来和我告别一声的,可是他只托了苏珊带给我一些书,有关于日本俳句。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我将来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研究日本文化的学者。
不管他的离开是否跟我有关,我情绪低落,连日郁郁,只有看到Yoshihiro桑,才有一点在阴霾的幽谷中见到阳光的感觉。
是的,它又回来了,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神奇地钻进了我的新房间,嘴里还叼着一片薄薄的树叶,上面有人用隽秀的字体写着“保重”。
我的眼泪滴在树叶上,看着字迹渐渐模糊,觉得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有了一个支撑点。
“哎,你哭了,因为你父亲吗?”年轻又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在我身后。
当时我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帮我揉动。
他耐心地等我哭完,才静静地把我搂进怀里。这一刻,他终于真实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前一天晚上刚刚受了惊扰,公使馆当然加强了戒备,几队持械的卫兵在周围轮流巡逻,守卫应该更严密才对。
“宗次郎,宗次郎……”我在他胸前呢喃,我的声音和他的耳朵缠绵,窗外是一片缓缓流淌的昏黄色。
“傻瓜,怎么又来了?”我亲着他的眼睛,问。
“近藤先生决定好了,明天回京都。再不回去,土方先生会发怒的。”他低笑了一声,抚摸我的脸,说,“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Yoshihiro桑很厉害呢,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我很好。”我仰着头说。
“撒谎。”他看到了我脸上还没有消去的浮肿,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可怕,右手又忍不住按到了刀柄上,“你父亲打你了吗?”
我惊慌了起来,赶紧握住他的手,用尽所有力气一般死死地攥着。
他却轻松地笑了笑,安慰我说:“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那是你父亲。其实我已经忘记他的样子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又听见他语调一转,声音变得冷冰冰的:“就让他来找我好了,对着我开枪,我不会躲。”
他就是这样子,但愿他们不会碰上。我祈祷着,一边抱住了他,双手在他平坦的后背游弋,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青草芳香。我正发着烧的身体滚烫极了,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他透着凉意的眼神。
“咳,咳……”他突然推开我,转向一边,一手捂着嘴轻咳,一手对我摆动,制止我朝他靠近。
“宗次郎,”我说,“对不起,让你淋雨了。”
他压低声音咳嗽了一会,才抬起头对我笑:“没什么,都是新八多事……哎,别靠近我了。”
我默然无语,不顾他的反抗,冲上去压住了他的手脚,两个人一起重重地倒在木板上。冷硬的桧木条发出一声闷响,我暗叫一声“糟糕”。父亲让人在门口看着我,可能会把那人引进来。
他伸手卷着我的头发玩,毫不在意地说:“我用了吹箭,那人正好好地坐着睡觉呢。从阿丞那学来的东西真好用。”
我已经无暇去管什么是“吹箭”了。我迫切地伏在他身上,贪婪地吞噬着他的气息,然后得到他更加热烈的回应。
末了,我有些喘不过气。他没流什么汗,反倒是我汗流浃背。他仰卧着,从一旁凌乱散开的衣服堆里摸索出手帕要我擦汗。我说不要,还说出汗才好得快。
他笑得一脸灿烂,侧脸的线条真是柔和,挠得我心里像有很多只小虫子在爬。光滑洁净的胸口,纤细精致的锁骨,我真不敢相信这都是属于我的。我变得很孩子气,撒娇似地把头埋进去死命地蹭啊蹭。
他箍住我的腰,让我们身体贴得更近。他对我说:“史——密——斯,和我回京都吧。”他的发音很差,我听了三遍才知道他在叫我。
他觉得不够,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史——密——斯,史——密——斯……”真是美妙极了。
我吻住了他,耳厮鬓磨了会,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暮色更沉了,不一会就会有人来叩门送晚餐进来了。我终究还是拒绝和他一起离开。我很想留他下来,哪怕再跳上一支华尔兹也好。
他已经穿戴整齐了,目光在我腹部流连,还问了一个在我意料之中的问题:“对了,我们会有孩子吗?你一个人……”
“不,是两个人,你……和我。”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其实我算了算,例假会在这两天到,下腹已经隐隐感觉到酸胀了。我不准备告诉他,打算让他紧张憧憬下去,才会一直记挂着我。
他终于释然地舒了口气,说:“真好呢,是我们。”然后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生怕我会飞走一样,很严肃地说:“别让我找不到你啊,再那样一声不吭地走掉,我不会再原谅你的。”
在他离开后,我穿好衣服,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着,抚摸着残留他身体余温的地板,任由身体渐渐冷下来,于是发烧再次加重。
这就是我在1864年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匆匆数月,我都在横滨的家里闭门不出,了度光阴。其实那种事情怎么可能真的捂得不透一点风呢?居留地里还是偶尔会有那么几个人借着看望、开派对的名义来试探我的。我不畏惧,沉着以对,一次次把话题引开。无论我承认与否,别人的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1865年2月的一天,苏珊帮我收拾好行李,用力地拥抱着我,对我说:“史密斯小姐,我也要回美国了。”国内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她要回去找艾瑞克。
战争总归是要结束的,四处游荡的人们终究是要回家的。我即将踏上开往伦敦港的轮船,父亲毅然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的抗议是无效的,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说:“你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吗?”他在收到外祖父回复的电报之后,不做任何休息的,立刻联系了经营船业生意的蒙贝利先生,让他帮我做下安排。这是场一个人的孤寂旅行。没有人和我道别。
我坐在马车上,和母亲并排坐在一起,头靠着她的肩膀,想起那个黑发少年的笑容,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我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可是却有一个脆弱的灵魂。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玛格丽特:决绝与勇气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懂得取舍的人。可是事实往往不尽然。即将登上甲板的那一刻,我依旧踟蹰不前,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不已,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一定会失去某种宝贵的东西,比如“爱”。
父亲说漫长的航行中会有人来照顾我的起居,直到把我送到外祖父那里。但我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蒙贝利先生。他瘦削了很多,神情萧瑟且憔悴。他说他正好也要去一趟伦敦,有些贵重的货物需要亲自带过去。即将为人父的男人少不了要为妻儿富足的生活而操劳吧。
我看着他和我父亲热烈拥抱,他的仆人把他的行李一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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