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美妙的夜晚,我常常在记忆里幸福到流眼泪。
回到住所,比友子小姐更难缠的幽灵早就等在了那里。
她悠闲自得地捧着茶,坐在长廊上,对着我笑:“嗨,甜心。”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哎呀,那温润的风
“嗨,你养了一只不错的猫,它叫什么名字?方便我认识一下吗?”
“我又回了横滨一趟,见到了埃德加。他说你在京都时,我还挺意外的。为一个人可以爆发出这样的勇气,很多年前我也有过,不过只是过去了。”
“知道吗?十年前我曾建议你父亲和我私奔,不过他说他不会抛下妻子和女儿。于是我离开了他。”
“我们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那样坦诚地、毫无保留地走向彼此呢?”
“我母亲很爱我的父亲,爱到最后发疯了,看着像没事的人一样,可是她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有跟你讲起过吧?我父亲回波兰参加革命,直接抛下了我和母亲,义无反顾地走了。在爱情里,投入最大的那一方永远是输家。真是可怜呢。”
“那个男孩子一直靠在走廊边和胜太比划什么呢?剑道?他长得真漂亮,瞧,他回头来看你了。”
“忠野老先生煮的茶还是那么清雅,最合适坐在这里边喝边听风的声音了。你听到了吗?风吹过来了,就像花开了一样。有个人啊,他也很喜欢听风的声音。”
“……”
她自顾自地和我说了很多话,前一天晚上入睡前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坐在庭院里用早饭。我不去想她的用意,没有搭理她。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完全不为任何一句话动容。我只知道她和我父亲有私情,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无论是她还是我父亲,都不能原谅。
“弥之助呢?”从头到尾,我只说了寥寥两三句话。
“哦,你说那个孩子啊。我把他托付给埃德加了,在那位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身边,总比跟着我四处流浪好。实际上,我问过他,想不想要安稳的生活?他说想。就是这样。”她点了根雪茄,摊了摊手。
“还记得你留在这里的一幅画吗?那个人来过了,可是他再也带不走了。”
“哦,昨天睡在客室里看到了。他不满意吗?”
“他死了。”
“是吗?”维维安眯着眼睛看了会天空,她专注地看着,我不知道她是在看变幻的流云还是只是在失神。她自言自语着:“要回去看那个人吗?什么都抓不住呀,风都从指缝中流掉了,云很快就变了样子,以后会怎么样,是我们能想得到的吗?得了,我出去喝酒了。”
“不管怎样都好,养一只猫,带着它去你想去的地方,任何时候都不会孤独。”她离开前,走到门口,静静地伫立了一会。抬起头,用手遮挡开眼前的阳光,如是说,“再会,我的小女孩,愿你人生永远都如你今日这样宁静快乐。”
我见她背影茕茕,却无法心生触动,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维维安,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直到多年以后,我才从基德敏斯特男爵先生的来信里,得知了关于她的一切,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死在了拉丁美洲某个小国部落的暴乱中。据说她留了十几幅遗作在她位于法国普罗旺斯的旧居里,是她少女时代画的,指明要送给一个叫做麦克•;乔恩•;史密斯的美国男人。她说他曾是她深爱的人。
我觉得,她到最后都很寂寞。虽然那时我已经在普罗旺斯生活了,但是从来都没有去她家拿回那些画,就让那些少女的绮念永远尘封掉吧。而我的父亲,麦克•;乔恩•;史密斯,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但是我父亲死前紧紧地握住了我母亲的手,说他爱她,这一点就觉得足够了。
让我们再把一切转换到1865年八月的某一天。夏日的热浪卷来一波又一波的蝉鸣,齐声震天,我以为是下起了暴雨。我没有想到,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还会有人敲开了我们的门。那是距离维维安到来之后,第一个光顾的人。
深雪小姐转着色彩艳丽的纸伞,带着一阵香风,袅袅走了进来。
她鲜艳的红唇和她妩媚的笑容令我阵阵眩晕。我闻到她浓烈的花粉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我失礼了。”我赶紧道歉。
她不以为意地打开折扇子,扇了扇风,那股香味一下子弥漫开了,飘满了整个屋子里。好在门口的苇草遮断可以通风,我暗自庆幸着。
折扇遮住了她半边的脸,我只能看见她细长的眼睛,眼睑处描上了重重的红线,配上她浅浅的眉毛,看起来有种瑰丽的美。
我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对面,亲自用石磨把小块团茶碾成细碎的粉状,将其中的茶末放在茶盏里,用风炉煮开的沸水冲下,立刻清香四溢。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茶奉上她面前。
她先尝过茶点,再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漫不经心地和我说起了原田左之助的妻子麻纱已经怀孕的事。她的目光隐约扫过了我的腹部,我装作没有看见,笑着听她说下去。
“想必友子小姐,您也见过了吧?”
“是。”
“近藤先生知道您呢。他说,冲田君一向都像个孩子,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没有的事。”
“江户时我们就见过一面。您来京都第一个想着就去我那里,真是荣幸之至。”
“是我叨扰您了。”
她不咸不淡地一直和我绕着圈子说话,每一句都是柔和而客气的,却给我冷冰冰的抗拒感。我谨慎地应对着,另一面又不断揣测着她的来意。
“您觉得冲田君和友子小姐怎么样?近藤先生最近经常和我念叨着他们俩的事呢。说是阿光小姐几番来信一直拜托着呢。冲田君没有告诉您吗?”
我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把茶筅打翻在地,猛地抬头看她。
深雪小姐掩口轻笑了一声,按住了我忙着捡茶筅的手。
我盯着她细嫩的手指上那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抬头朝她笑,说:“这件事以前我就听说了。宗次郎说他对友子小姐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以为近藤先生和深雪小姐您也都知道的。”
“你们西洋人的习惯或许和我们不同。不过,这里是日本的土地上,冲田君有没有那种想法都没有关系的。”
“那您特地来这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嗯?没有别的意思。”她又笑了起来,说,“我只是路过顺路看看您而已。只不过,您不会想念您的父母吗?我在江户浅草寺见过您一家,感情真好呢。”
“您见过我父母?”
“当然,在江户浅草寺外,冲田君可是等着你们一家子离开才走的。那孩子呀,就那么傻傻地站着,我都不忍心上前唤醒他。”
“是吗?”我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欢喜,转而又陷入莫名的哀愁中,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来得很不是时候,一下子就被对方看透了。
“会想着回去见他们吧?倦鸟总归是要回巢的。像冲田君,他再爱您,又能爱多少年呢?他也深深敬爱着他的姐姐阿光小姐,终究是会听她的话的。而且,如果说冲田君是雄鹰的话,您就像白鹭一样美丽。雄鹰有自己翱翔的蓝天,那是您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您也可以飞,可是您和他不是同一类。”
“他能爱我多少年,就让他好好地爱我多少年。所以,不扰您费心了。”我捧起茶,轻轻吹了口气。好香!那淡淡暖暖的馨香随着风漂浮,飘到天空里,卷了几个圈,能否送到我远在横滨的父母那里呢?要是他们也能和宗次郎一起好好坐下来喝碗茶会有多好呢?
把深雪小姐送出去后,我回到房间里,摊开躺在榻榻米上。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她那充满深意的目光,渐渐地,睡意越来越重,我抬不动眼皮,任凭自己进入梦乡。直到一个湿润的吻印在我额头上,把我叫醒。
香甜的青草香,我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他温柔的笑声响在我耳边,还有软软的话音:“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我犹豫着,没有和他说深雪小姐的事。可是经过客室时,他敏锐地嗅了嗅鼻子,皱着眉头问:“我们有来客吗?是不是上次那个女人?”
“不是。”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他“啊”了一声,转过头看我,伸手就揽住了我的肩膀。
他想开口,我伸出手指封住了他柔软的嘴唇,然后说:“宗次郎,你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吗?”
“什么游戏?”
“我扮新娘,你来扮新郎。你没有玩过吗?”
“啊?我只玩过独乐、竹马、破魔弓、木刀,还有风筝。”他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说,“这个没有玩过。”
“你想要试试吗?”我握着他的手,问。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在我们悉心准备了几天之后举行。没有双方亲人到场,只有应约而来的明里小姐和提了两条鳗鱼过来的新八,还有屋主忠野老伯和胜太。他们四个便是我们婚礼的见证人。
明里小姐说,宗次郎很恭敬地再三拜托她一定要来,即使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她一丝不苟地帮我装扮好,梳好复杂的发髻,束上龟壳梳子,并往我的脸上涂上厚厚的粉。虽然我的皮肤比日本女人白得多了,可是她还是很认真地帮我打了好几层。结婚的白色礼服是她借过来的,穿起来很麻烦。我的身量比普通日本女人都要高,幸亏礼服的下摆长而曳地,穿在我身上反而刚刚好。最后还要戴上一个丝绸的帽子。
“我头发有点卷,看起来会很奇怪吗?”我照着镜子问。
她轻笑了一声,温和地说:“新娘子都是最美丽的。”
我转过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想,她一定是想起山南先生了。
宗次郎在屋子正中的壁龛上挂上了一幅长得很奇怪的人物画像,两边分别摆上形状各异的盆景。明里小姐说:“左边是鹤,右边是龟,代表长寿。”作为嫁妆的化妆器具、料理器具还有其他东西,我早就用宗次郎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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