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梅是孟瑶的陪嫁,自小贴身服侍的人,凡事都为她着想,于是出声劝道:“少夫人,少爷爱听温柔话,你就讲几句又怎地,为何非要照着他的毛病挑?”
孟瑶瞪了她一眼,道:“怎么,只许他挖苦我,不许我奚落他?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知梅正要应答,孟瑶又笑了:“‘温柔话’三个字都被你讲出来了,莫非是你自己思嫁?”
知梅羞得不敢抬头,嗫嚅道:“我这不是为了少夫人与少爷和睦,心急了……”
“知道你忠心,爱和稀泥。”孟瑶被她这一打岔,忘了去记恨贺济礼,边笑边朝前走,回到第三进院子。
才迈过角门的门槛,孟瑶就瞧见抄手游廊下,贺济义在蹦跳着逗那笼子里的黄鹂鸟,她带着下人们走过去,笑道:“二弟,莫逗了,累死了它,你哥哥可舍不得出钱与我买新的。”
贺济义嘿嘿一笑,丢开了手,跟在她身后进房,道:“嫂子,我来取银子。”
孟瑶挥了挥手,命知梅取来柜子上搁的银子,递与贺济义,又再三叮嘱他,莫要去赌钱,小心被贺济礼责骂。
贺济义只管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孟瑶命人送他去归田居歇午觉,他却嫌院子太新,睡不着,朝前院的外书房去了。
孟瑶瞧着贺济义的背影,向知梅笑道:“二少爷算计大少爷的钱,倒是有一套。”
孟瑶这话,涉及贺家两位主子,知梅一个下人,不便于接,只好道:“少夫人,那银子我们也有十五两,我去取来入少夫人的私账?”
第六章 鲜红的草莓印
贺家有三本帐,一本是外账,在贺济礼手中,另一本是内帐,孟瑶掌管,除这两本公帐外,孟瑶还另有一本私帐,主要记录着她自己的嫁妆——当朝有律可循的规矩,女子出嫁后,嫁妆由自己支配,不计入夫家财产。
知梅口中的私帐,便是这第三本了。
孟瑶摆了摆手,不让知梅开账箱,道:“所谓悖入悖出,这十五两银子,还是赶紧花掉的好。”
知梅不解其意,开口讨教。
孟瑶告诉她,悖入悖出,即胡乱挣来的钱,最终得胡乱花掉,所以得趁早,免得迟了,生出事端来。
知梅听后,深以为然,遂不去开账箱,而是开了平日盛钱的匣子,取出那十五两细丝银子,拿来与孟瑶瞧,又问她道:“少夫人想买甚么?”
孟瑶走到妆台前,翻翻拣拣看了一时,道:“买盒新胭脂罢。”说完朝知梅头上看了看,道:“再与你买支簪罢,你也十五岁了。”
自古以来的习俗,女孩儿到了十五岁,插簪,行及笄礼,便是成人了,知梅一个丫头,哪想过要这待遇,闻言十分感激,跪下磕头,谢孟瑶厚爱。
她谢过孟瑶,又问道:“是奴婢去帮少夫人买,还是少夫人亲自去挑选?”
孟瑶毫不犹豫答道:“好容易嫁了人,能自由出入,自然是要去逛逛的。”
当朝习俗,未嫁的女孩儿,不得轻易踏出二门,但已婚的女子,只要长辈夫君同意,便可头覆一块薄纱,或戴一顶垂纱帽,稍稍遮住容颜,上街去逛。
孟瑶想要出门,须得婆母与夫君同意,贺老太太回了乡下,可略过这步,但贺济礼那关,还是得过。孟瑶颦眉思索,要不要放下身段,请贺济礼回来。正犹豫,知梅走到门口,手搭凉棚望了望天,建议道:“少夫人,这会儿日头正高,坐凉轿出去也嫌热,不如明日早起,趁着清晨凉快再去罢。”
此时不去,便不用急着寻贺济礼,到了晚饭时,他自然就回来了,孟瑶欢喜起来,吩咐知梅:“叫厨房晚上多做几个好菜。”
知梅会意,抿嘴一笑,退下去安排不提。
夏天,天黑得晚,到了晚饭时,外头仍旧明晃晃,热得很,孟瑶便让人把饭摆在了院中的葡萄架下,好就些阴凉,又让人送了份饭菜到归田居,免得贺济义来回跑。
平日里都是这个点摆饭,算着时辰,贺济礼也该回来了,但孟瑶等了又等,仍不见他的踪影。
知梅见孟瑶一脸的不耐烦,忙悄悄地使小丫头去打听贺济礼的下落。没过会子,小丫头便来回报,称贺济礼其实就在外书房,却不肯回房吃饭。
知梅遣退小丫头,想了想,走到孟瑶身旁,小声道:“少夫人,少爷大概还在生闷气呢,要不你去劝一劝?”
孟瑶道:“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多大点子事,就不回来吃晚饭。”
知梅叹道:“少爷哪里是生气,只是希望少夫人服个软。”
孟瑶气道:“凭甚么要我服软?他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
知梅瞧她是不想去的样子,正欲再劝,却见孟瑶忽地笑起来:“你说的是,哪有晚饭得了,做妻子的却不去请的?”
知梅自小跟着孟瑶,熟知她脾性,这般先气后笑,必不是甚么好事,只怕贺济礼要倒霉。
孟瑶当真起了身,自夹道走去外书房,站在门口一瞧,只见贺济礼一身月白直裰,袖口有些磨损,正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写字。俊俏的人凝神专注做某件事时,格外迷人,孟瑶刹那间有些晃神,片刻后才记起自己是来唤他回去吃饭的,忙走到他身旁,福了福身,笑着问道:“少爷这时候还不回房,是想去青楼?”
贺济礼手一颤,雪白的纸上溅上一大团墨点。去青楼?他堂堂州学的教书先生,为人师表,会去青楼?他抬头直视孟瑶,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孟瑶毫不畏惧迎上,质问道:“既然不去青楼,为何不回房吃饭?”
贺济礼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去青楼与回房吃饭,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他待向孟瑶问个明白,孟瑶却早已趁他愣神时,去得远了,只留下淡淡的木樨味道。
大概是熏香的味道罢,或是窗前染的桂树香?贺济礼搁下笔,站起身来,回房,还是不回房?回房,不甘心,孟瑶这态度,能叫来请过他?不回,万一她四处造谣,称他想去青楼,岂不是平白无故坏了他名声?
罢了,这个厉害女人,不同她计较。贺济礼跺了跺脚,命小厮进来收拾纸笔,自己则出门进夹道,回房去。
葡萄架下,满满一桌子的菜,幸好天气热,不曾变凉。贺济礼也不同孟瑶打招呼,自顾自朝桌边坐下,举筷就吃。他吃了两口,才发现今日的菜色不同寻常,除了鸡、肉、鱼,竟还有一大碗燕窝虾丸子。
以他对孟瑶的了解,加菜,即意味着有事要求他,他想到这点,突然就得意起来,对孟瑶的一点子不满,也烟消云散,笑眯眯地夹菜,等着孟瑶开口。
孟瑶猜到他心里在想甚么,偏不愿助长他气焰,强忍着就是不说。贺济礼盼着她开口,但直到吃完饭、散完步,夜幕降临,回房宽了衣,还是没等到,急得他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孟瑶瞧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真要怀疑,那心里有话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贺济礼定力不如孟瑶,待到脱光了钻进被窝,终于忍不住在她耳旁犹豫问道:“你没话要讲?”
孟瑶伏在枕上笑了个痛快,故意道:“无话。”
她笑得那样大声,贺济礼再笨也瞧得出自己是被耍了,一时生起气来,不分由说,抓住她就啃,在她脖子处留下密密几个红印,再得意洋洋道:“我看你讲不讲。”
孟瑶觉着不对劲,爬起来取镜子一照,瞧见那几个显眼的红印子,倒抽一口气,举起镜子就朝床上的贺济礼招呼:“我明日想上街,上街!你把我啃成这样,我还怎么出门?”
第七章 一件直裰
第二日清早,孟瑶还是出了门,没有立领的衣裳,就朝头上先戴了一层紫罗面纱,上头再戴一顶紫罗帽,双层紫罗垂下,勉勉强强遮住了脖子上的红印。
一乘细竹编成的凉轿,停在院中,轿门边上印着小小一个贺字,知梅打起轿帘,请孟瑶上轿。
孟瑶仍记恨贺济礼,也不知会他一声,径直上了轿,经二门、出大门、一路朝最热闹的脂粉街而去。
脂粉街,正名清河街,因街后有条清河流过而得名,这条街道上,胭脂水粉店林立,城中女子,都爱来逛,因此得了个诨名,脂粉街。
脂粉街不宽,仅能供滑竿通过,凉轿进去,稍嫌拥挤,孟瑶就在街口下了轿,带一众下人,朝前慢慢逛去。
脂粉街的店铺排列,有序可寻,街口站着,左手边皆为带学印的,所谓学印,即那些店铺的招牌右上角,都雕有一枚印章,这些印章,式样相同,但颜色各异,分金印、红印、蓝印三种;右手边的店铺,招牌上则仅有店名,无学印相加。
孟瑶并不知这些学印因何而加,只知品质上佳、信誉度高、有钱人最爱去的,是那金印店,其次为红印、再次为蓝印;至于那些无学印的店铺,只有家境稍差的女子,才会光顾。
街上人多,知梅上前,扶了孟瑶的胳膊,询问道:“少夫人,直接到常去的那家?”
那两个妾还在家里时,孟瑶每日如坐针毡,根本无心逛街,好容易得了安定,当然要好好逛一逛,她站在街口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番,决定把那金印胭脂店,一家一家地逛下去。
左手边的金印胭脂店,足有十来家,孟瑶一路逛下来,却丝毫不嫌疲惫,最后在一家老字号乔家胭脂行停下,瞧那雕花货架上的一只景泰蓝盒子。店里的伙计,都是极有眼色的,她才看了两眼,就有人将盒子取下,捧到她面前,掀开盖儿来,殷勤介绍道:“夫人,这盒胭脂,乃本店秘制,外头再买不到的。”
孟瑶接过盒子,细细打量,只见里头的胭脂,既非寻常的片状,亦非时下最流行的粉状,而是类似抹面的脂膏,润滑细腻。这胭脂的颜色倒好,但孟瑶却犹豫:“看这模样,不是加了牛髓,就是加了猪胰,不会容易抹不均匀?”
店伙计翘起大拇指,赞道:“一看夫人就是懂行的。”又自信满满道:“若不易抹匀,也不敢自称是秘方。”说着,捧上店内的试用品,请孟瑶抹上些瞧瞧。
孟瑶脸上有妆,不便试用,知梅就朝自己脸上抹了些,正是孟瑶最爱的淡淡桃花色,于是毫不犹豫付了四两银子,买下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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