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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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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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殊:“富贵有三种:一是富贵一世,不能荫庇后世子孙;二是富贵三代,三代之后,要么没落,要么获罪,总归不过百年;三是延绵数百载,终成世家。”

郭质:“跟随陛下起事之前,郭家在陈县就已是世家。”

郭殊:“彼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乡野大族,何能与如今相比?可即便是如今,你说错了,郭家也未算富贵已极,想我早早就举族来附,奉上过半家财,资助当今天子,有郭家珠玉在前,其时颍川周围大族方才放下心皆来依附,使他名望逐渐远播,否则他当日还是默默无闻的颍川郡守,又有何等资望逐鹿天下?然而待得天下大定,分封诸侯大臣,连房若华这等前秦旧吏,只因守了三年的城,便得了一个乡侯的爵位,连姬家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也能位列九卿,而你阿父我,却不过是区区一个大司农,受封亭侯。”

郭质听得一颗心逐渐往下沉:“这便是阿父与安太常私通信件的缘由?安太常不安于位,难道阿父也跟着糊涂了?就算是,就算是最后安正得逞,难道阿父以为郭家还能比如今更进一步不成?郭家与公主联姻,以太子的仁厚,日后定然会厚待郭家,阿父何以至此?!”

郭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当家作主,谁愿意屈从人下?陛下待郭家如何不公且不说,如今他服食丹药,对丞相太子不乏猜疑,长此以往,谁还能保证刘楠还能坐稳太子之位?”

郭质:“阿父明知我与长公主即将成婚,夫妻一体,阿父将我置于何地!”

郭殊:“此事本就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只要你不说,你就依然是风风光光的驸马,将来若是事败,郭家充其量也就是从犯,只要有你与长公主的这一层关系在,陛下不会舍得将郭家斩尽杀绝的,否则你与长公主的夫妻之情也就到头了,若是事成,那就更好了,届时就是你提携公主,而非公主提携你了,你再不必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郭家。”

郭质闭了闭眼,他没有想到郭殊早就把一切都计算好了,脚踩两只船,将刘桢的价值,以及刘桢与他之间的关系利用到了极点。

他问:“阿父,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没等郭殊说,他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宫中与陶夫人串通,先利用丹药腐蚀陛下,日久天长,陛下就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然后趁着陛下神智昏沉,怂恿他废太子,立陈王。再不济,直接让陛下像秦皇那样暴毙,效仿李斯赵高,扶幼废长,是也不是?”

郭殊不答。

郭质:“阿父可知,若我将你那封书信上交陛下,等待郭家的将是什么下场?”

郭殊:“你不会这么做的。若是你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父,你弟弟,你大母他们去死,那你就去罢。”

看着平素诙谐风趣,万事不萦于心的儿子露出痛苦的神色,郭殊也有点不忍,但仍硬起心肠道:“阿质,你与公主的情谊,难道就深到了你肯为了她舍弃全家老少性命的地步了?”

“难道你以为你告发了为父之后,陛下还会让你们成婚吗?退一万步说,如今立国不过几载,所谓天子,几年前还是出身乡野的农夫,那些无知百姓不知道所谓祥瑞的来源,真以为天子是上天所授,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往前再推个几年,天下群雄逐鹿,谁人不能当皇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每说一句,郭质的神情就越发沉默。

郭殊缓下语气:“这些道理,你仔细想一想,为父也不需你为难,你与公主成婚之后,自搬出去,过你等琴瑟和鸣的神仙日子便是,此事过不了几载就有分晓,用不着让你委屈太久的。”

郭质知道自己今天不表态,父亲是不可能放自己离开这里的。

“阿父,我心中很乱,请给我些时日想一想。”

突如其来接受这么多的讯息,不乱是不可能的,郭殊也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长子确实在这件大事上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他的立场太亲近太子那一边了,保不好什么时候头脑一热就会跑去告密的。

“如此也好。”郭殊温言道,“那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歇息罢,宫里那边我会替你告假的。”

郭质神色失落惘然,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第96章

“郭公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好梦正酣被人叫醒;那滋味想必不会太好受,安正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他仍然风度绝佳;亲自将郭殊迎了进去。

按照时下惯例,称呼一个人;一般是称呼他的官职或爵位,但是安正知道郭殊对自己的爵位十分不喜;所以才有郭公的称呼;既显得亲近,又避开了郭殊的忌讳。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尝尝这新采摘的苦茶,提升醒脑;说起来,长公主提倡喝茶,确实妙用不少啊!”

“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初夏的夜晚还不算太热,但郭殊却硬是出了满头薄汗。“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对不住子英你啊!”

安正越发诧异了:“郭公言重了,不知到底是何事?”

郭殊道:“那个不孝子,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被他发现了!”

安正一愣:“可是郭公的长子郭质?”

郭殊:“正是,若是二郎三郎,我也就不必如此着急了!我家大郎素来亲近太子那边,眼看他又即将与公主成婚,不料却被他发现了此事,只怕会坏了子英你的大计,我便急急前来相告了!”

安正虽然意外,却也不见得如何慌乱,思忖道:“那你现在如何处置他了?”

郭殊道:“我以全家性命先稳住他,又将他软禁在家,估计也能拖延几日,但迟则生变,还请子英早日决断才好!”

安正微微一笑:“这有何难,郭公如今也该下决心了,郭质若将你我事情透露出去,只怕太子那边随即就要上禀天子,到时候我等就要落入被动的境地,左右现在郭质知道了实情,他若是想不通,再让他去娶公主,也无甚意义。”

郭殊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安正:“想要一劳永逸,自然也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就看郭公舍不舍得了。”

下一刻,郭殊已然明了他的语意,不由得脸色大变。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你又不是只得郭子璋一子,何故妇人之仁?”安正摇摇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反应,也没有勉强他,“若非如此,我们就得做好提前行事的打算了。”

郭殊忙道:“可不是说要等……”

安正接下他的话:“等陛下自行宾天?”

郭殊显然还没修炼到安正那等境地,对这个话题还不那么自在,闻言便面露尴尬。

安正见状一笑,心道他那位公主侄女的眼光还真不如何,前有姬家拖后腿,使得她与姬辞婚事未成,后又有郭家想要投机富贵,以至于她和郭质的事情又横生枝节。

“其实郭公也不必自责,就算没有你家大郎的事情,我们的计划也是要提前的。”安正先是温言安慰他,然后道:“先前陛下赐婚丰王一事,你是如何看的?”

郭殊迟疑道:“陛下为了弥补丰王,所以精心为他挑选了一个背景比太子妃还要好的妻室?”

安正摇摇头:“这只是表面,我们这位陛下做事向来粗中有细,否则天下英豪众多,何以独独轮到他坐上皇位?不单是丰王的婚事,只怕连他赐婚陶家与郭家,甚至是先前太子的婚事,都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

他显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不等郭殊发问,又继续道:“孟行古板迂腐,连爵位都能辞受,他教出来的女儿,肯定不会是撺掇夫君去角逐太子位的,再看他为郭陶两家赐下的婚事,如果他想要刘桐当太子,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也就是希望将来刘桢和刘楠看在他们与你们郭家的关系上对陶家照拂几分,才会将陶家绑上你们郭家。我与天子少年时便相识,对其知之甚深,他这么做,表面看上去似乎对太子不公,但实则恰恰是将刘槿和刘桐排除在皇位之外,他这是在为太子铺路呢!”

联想前因后果,郭殊发现,安正说的这些,确实是十分有道理的。

“难怪陛下先前还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外戚以幸进之身参政……”郭殊恍然大悟:“这是打压世家大族的征兆?!”

他说的这道命令,来源于不久前刘远颁布的一道诏令。

诏令的大意就是以后但凡皇亲国戚,除非有真才实学,按照察举法正儿八经当官升迁的,否则绝对不可能拥有参政议政的实权,充其量只能得到一个虚衔。譬如说赵俭,以他的才学,将来就是娶了刘婉,也不可能跟着鸡犬升天,得到参与朝政的权力。当然赵俭自己也不在乎,但是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这么想了。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到时候还不是皇帝说了算?而这同时也将外戚定格在“幸进”的身份上,就算真的参与朝政,许多人也会觉得他是沾了跟皇帝做亲家的光,从此低人一等。

这道诏令波及的不仅是像郭质赵俭这样即将娶公主的人,同时也意味着皇帝和太子的那些亲戚们,许多野心勃勃,想要通过与皇室联姻来获得好处的人,通通都要被这条诏令限制。当然若是这些人本身安分守己,那这道诏令对他们而言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在登基之后,皇帝需要通过逐步削弱世家和功臣的地位来巩固自己的权力,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帝的必经之路,相比起后世皇帝对世家和功臣们的态度,像刘远这样春风化雨的手段,已经可以位列仁慈级别的了。

但身为利益受损的当事人,郭殊当然就不怎么痛快了。虽然现在已经跟安正暗中合作,但是在那之前,他决定跟随刘远起事,又让郭质与公主联姻,无非也是打着让家族能够因此飞黄腾达的算盘,可以说,基本上除了孟行那等心怀天下的,当时跟随刘远的绝大多数人,目的都跟郭殊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郭殊才更加不满,这也使得他反对刘远的心思越发强烈了:狡兔死,走狗烹,当年跟着你的时候,你还什么都没有,结果现在得了天下了,就想对着一班老兄弟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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