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六又低声道:“皇上为你受了伤,你随我去看看吧。”
含光抬起头,缓缓道了声好。
邵六大喜,忙走出庭院,带着含光到了拓跋连城的驻地。
含光下了马,跟着邵六进了一所帐篷。
帐篷内明烛高照,铺着厚厚的毡毯,踏上去悄然无声。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布上隐隐露出血色。左手握着一本书,仍旧是当年秉烛夜读的模样,微微蹙着剑眉。
“皇上,淑妃到了。”邵六低声说了一句,便弯腰退了出去。
时隔两年,听见“淑妃”两个字,他和她都是齐齐一怔,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百味杂陈,隔着烛光,两两相望,过往时光从眸间流转,只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谢谢你的雪莲。”
他放下书卷,苦笑:“本是我该为你做的,何来言谢。”
“还有,父亲的身后之事,身后之名,我也该谢你。”
他心里骤然一痛,哑声道:“含光,你对我,真的再没有别的话说么?”
“有。”
他心里砰然一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期许和渴盼,想从那一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未了的情缘,哪怕是怨。
“拓跋连城和梁帝做了一笔交易,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你和林晚照,给洛青城带的信,对吗?”
“是林晚照写了一封书信。”
霍宸从书案后拿出一封信,“洛青城上报京城的奏折里,夹带了这封信。我曾见过林晚照给你开的药方,当时觉得那字有些眼熟,便找来林晚照的药方一字一字的对照,确信是他。我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来到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含光望着那封信,心里一酸,信在,人已不在。
霍宸沉声道:“该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你报信,也许到了秋日,我才得知消息。”
“你打算怎么办?”
“梁帝不过是给拓跋连城银两,而我会派人帮助拓跋连城统一这片草原,让他成为这片草原的霸主。所以,他选择和我朝订立盟约。但是,拓跋连城是个守信的人,我也不会让他违背盟约,那一千匹党项马,照样送到梁帝手中,让他不至于对拓跋连城起疑。”
含光点头:“皇上的条件比梁帝优厚,苍狼王志向高远,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定会向着我朝。只是,一起战事,苦的是百姓,含光恳请皇上轻易不要和梁国再动兵戈。”
“梁帝若不来犯,我自然不会挑起兵戈之争。”
含光话已说完,便欠身施了一礼:“皇上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霍宸急上几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
含光一怔,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微微低垂,望着那盏灯火。
“含光,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历经辛苦,终于找到你,再不会放手。”
含光默然不语。
他急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含光回眸望着他,缓缓道:“我说过,并不恨你,你难道不信么?”
“那你离开这里,和我回去。”
含光顿了顿,轻声道:“大事为重,等你帮拓跋连城平定了草原,我就离开这里。”
“含光。”他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欣喜之余忍不住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的怀抱着,直到右手一阵刺疼,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含光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
他恋恋不舍的放手,目送那个窈窕的身影跨上乌金,溶于夜色之中。
晨起,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草原如同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含光坐在乌金上,回头望着那个小院,喃喃道:“叶落归根,我送你回家乡。”
天地苍茫之处,一骑绝尘而去。
45
45、第 45 章 。。。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天佑三年秋,梁帝元后病逝。梁帝派使臣送国书到商都,意欲迎娶永宁公主为后。商帝应允联姻。梁帝为示隆重,亲自到边城迎娶永宁公主,并约商帝在边城会面,杀白马订盟约,两国永世修好。
十一月十六,两国帝君会于边城,梁帝突然掷杯为信,袭杀商帝。商帝突围,退守广拥关,梁兵兵临城下,对商宣战,史称边城之变。
含光得知这个消息,正是商帝被困广拥关的当日午后。她正和沈三娘学着做糍粑,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山脚下出现了许多梁兵。
含光当时便是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初夏,含光将林晚照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乡宁城。因宁城离虎头山只有几百里距离,含光安葬了林晚照便回到了虎头山。
霍宸送永宁公主和亲的事,她早有耳闻,当时也曾想过梁帝是否心怀叵测,但转念一想,霍宸乃是人中龙风,素来谨慎精细,深谋远虑,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便不再担忧,只是隐隐有点想念承影,听闻他已身居骠骑将军,随同霍宸一同前来。可惜相距很近却无法得见,只是万没想到,梁帝果真怀有狼子野心,居然卑鄙无耻以和亲为饵,诱霍宸入局。
东阳关和广拥关中间隔着虎头山,两座城池东西呼应,互为支援。梁军想要犯境,第一战便是广拥关,即便广拥关失守,也要越过虎头山这道天然屏障,,才能到达东阳关。因此,商朝皇帝历来在广拥关和东阳关布下重兵把守,易守难攻。但梁帝此次也是早有预谋,故意将和亲定在冬季,算计着深冬大雪封山,山路难行,要从东阳关调兵来解围,一时半刻难以抵达。
含光当下便想到,洛青穹得知消息,一定会带兵从东阳关出发,前来援救解围。梁帝既然围住了广拥关,也必会在虎头山通往广拥关的必经路上,设下埋伏。
她立刻派人打探,果然不出所料,清风峡的两侧,埋伏了梁兵不少人马,显然正是为了伏击东阳关的救兵而设。
含光在寨子里沉思了许久。
当年惊风城破,家人被梁兵追杀,江伯父死于梁兵刀下,母亲被梁兵逼得跳崖而亡,这笔血海之仇,一直被她放在心底,一日也未曾忘记。如今两国开战,事关国仇家恨,她难道要袖手旁观?况且,被围困在广拥关内的,除了承影还有他。他是商国的帝君,一旦有失,将会军心大乱,朝局不稳。若是东阳关的救兵没有赶到,而广拥关已经被梁帝攻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该怎么做?
今冬的雪来的很早,七日前的一场冬雪,山顶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雪光明莹。
含光站着山头上,遥遥的望着广拥关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身为商国臣民,家仇国难当前,她无法做到龟缩避世,而挺身而出,便要重新面对那个人。她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在故意戏弄,两人明明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重逢在一起。
思前想后,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牵出乌金,带着虎头山的十几个人,骑马直奔东阳关。
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恩怨抛之脑后,这是虞虎臣幼年时时常对霄练说过的话,那时,他从未看过含光,私心里只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盼他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扬名立万青史留名。含光那时也未想过有朝一日,霄练会归宿梁国,而虞虎臣竟然会谋反。虞家世代忠良,忠心为国,却最终被父亲画了个污点,每每练习虞家刀法的时候,想起祖辈累世鲜血积累的忠烈声名,她心里说不出的憾然,到底意难平。
既然姓虞,既然是商国人,既然身负一身武功,国难家仇当前,她无法说服自己仿若无事,坐视不理。
快马行至东阳关,眼前这座城池,正是她当年护送霍宸回京的第一站。时隔三年,再次站在城门下,心里涌起一种感慨。
含光以为,此刻洛青穹应该已经知道霍宸被围困的消息,一定会立刻点兵启程前往广拥关解围,但奇怪的是,东阳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竟不像是出城救驾的意思,仿佛要死守城池。
含光不得其解,正在疑惑,城墙之上传来喝问声。
含光朗声报上姓名,要见守将洛青穹。
城门之上的守城士兵见含光是个女子,容貌出众,器宇不凡,又直呼守将洛青穹大名,似是来头不小,当下不敢耽误,便立刻去通报。不多时,城门放下,从城门中出来几位将士,对着含光施礼:“洛将军有请。”
含光进了城,径直到了将军府。
洛青穹站着门外相迎,躬身施礼:“淑妃娘娘。”
含光听到这个称呼,当下心里便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仿佛竟是前生的往事。事情紧急,她也不再在称呼上纠缠,开门见山就道:“洛将军可知,皇上被围困在广拥关?”
“臣知晓。”
“那你为何按兵不动?”
“因为困在城里的不是朕,是薛明晖。”
突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含光一震,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瞬间失神。骤然重逢,弹指又是一年。依旧是突如其来的两两相对,没有给她丝毫准备。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掉头离去,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没有被困在广拥关,梁兵就不足为惧,便是有十万铁骑,她也相信他能力挽狂澜。
不知为何,她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但从没怀疑过他运筹帷幄的机谋和掌控天下的能力。
他依旧俊美无俦,比之一年前,更加成熟沉稳,眉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度愈加卓然。
望着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只当他是个帝王,而自己是个臣民,不再去想过往的恩恩怨怨。
“皇上,梁兵在虎头山的清风峡设了埋伏。”
“我已经料到,所以没有让洛青穹贸然出兵。”
含光施了一礼:“既然皇上都有安排,那含光先行告退。”说罢,她转头看着洛青穹,“洛将军若有用得上虎头山的地方,只管开口,虎头山上虽都是山匪,但也是商朝的山匪。”
洛青穹抱拳:“多谢淑妃娘娘。”
含光只觉得这个称呼极其别扭,她侧目看了一眼霍宸,缓缓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商朝的一个普通百姓而已,那些旧事,洛将军不必再提。”
霍宸闻言眸色一暗,竟像是有些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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