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儿子?他真是聪明伶俐,几岁了?”阿璃指着政儿所在的屋子。
“他叫吕政。正月出生,赵姬又希望他能从文,便为他取了名字叫“政”,到了明年正月,他便满三岁了。”吕盈笑道。
“既要从文,又让他背什么兵法?”阿璃奇道。
“姑娘也晓得兵法么?”吕盈问道。
“他背的第一句,不就是什么凡战之道……我虽然不懂,可也听得出这是兵法。”
“姑娘知微见着,真是聪明。”吕盈微微笑道。
阿璃被她夸奖,得意地一笑,又问道:“对了,政儿姓吕,你也姓吕,他没有爹……”李谈轻轻拉了一下她,阿璃又讪讪地收住了口。
吕盈只是微笑:“诸位请自便。”便也进了房去,闭起了门。
她分明是听到了赵政被赵姬训斥责罚,可她身为娘亲,却对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维护,出来这一下,似乎只是为了赵姬打个圆场。她姓吕,她的妹妹却叫赵姬,而且她的儿子,又跟着自己姓吕。
自阿璃到了邯郸,见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透着的都是一股子诡异。瞧来瞧去,大概只有胡衍,才是个正常的大好人。
她嘴里低声嘟囔:“这个女的真是狠毒。政儿这么乖巧,背错了一个字,便要责罚;胡大哥对她这样好,她动不动对人又打又骂。我瞧胡大哥还是不要喜欢她的好,谁若做了她的夫君,只怕早晚都要被她害死了……”
她一向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突然间赵姬浑身发颤,脸上一片青灰,阿璃还要再说,却见那赵姬腰间的青色丝带,便如灵蛇一般,直朝她扑面而来,上面一道银光闪过,冷意森森。阿璃知道凶险,顿时吓得大叫道:“大哥,快救我。”
她话音未落,李谈却早就蹿过来,伸手揪住了那青丝带,好像他一早就晓得阿璃这话会激怒赵姬。他哑着声音道:“姑娘,我妹子言语无忌,多有得罪,还请手下留情。”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阿璃从李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仍是不服气道。
李谈将手一松,那丝带瞬间便回束到了赵姬的腰上,赵姬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李谈望了她许久,叹了口气,朝胡衍拱手道:“多谢胡兄款待。我今夜还要去探一位故人,外面风雪伤人,带着阿璃有些不便。方才胡兄说,快风楼可以借宿,不知胡兄可否留她暂住一晚?”
“阿璃妹子就放心住下,一百晚都不打紧。”胡衍一口便应承了下来。阿璃惊声道:“大哥,你要去见谁,为何不带我?”
李谈淡淡一笑,纵身便翻下了楼梯,掠出了快风楼。
※※※※※
李谈无声无息地走进了邯郸城东的一条小巷子里。
四周雪白,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
一盏被烟火熏得黑黄的风灯,简陋的竹棚,小小的面摊,门口坐着两三名断手瘸腿的人,正在吃面。一名花甲老人,佝偻着身子,正在收拾。
该是收摊的时间了,这三人三口两口扒完,便将碗一丢,没有给钱,没招呼一声便扬长而去。老人摇了摇头,低下身子收拾,他老迈迟缓的身影,显得那样萧索。
李谈瞧着三人互相扶持着走远了,才缓缓走近,低声道:“福伯。”
他仍是他,只是他嘶哑的声音,突然似方才抱着赵姬时那样,又变得清亮了。
福伯听到这声音,那拿着碗的手顿时僵住了。他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李谈取下了雪笠和眼罩,福伯突然浑身颤抖,手中的碗“啪哒”一声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七八片。
他蹒跚地向前两步,紧紧地抓住了李谈的肩膀,潸然泪下:“你……怎会是你?真的是你?”
☆、15 何地堪相托
赵姬坐在快风楼二楼的角落里,似乎从那一夜到现在,她都不曾动过。
她常常就这样木然坐着,一坐便是终日,直到吕盈和吕政来同她说话,拉着她回房歇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这样躲在快风楼里。
她在思念一个人,一个离开了她三年的人。
都说时间如流水,可以慢慢冲洗掉每一个人的悲伤。可她却怕时间真如流水,将她从前与那人的每一段记忆都冲淡了。
她再见不到他了,甚至连梦都梦不见。每一夜的梦里,都是漆黑一片。若她再不在醒来时思念,她真怕会忘了那人微笑的样子。
那个人,笑起来的样子……
他同胡衍笑起来的神气很像。可他薄薄的嘴唇,却比胡衍要多情上一千倍;他的笑声,也比胡衍清朗上一万倍。
她从来都不会认错。
除了她第一次被胡衍从雪地里救起来时。那时她神志全失,也不晓得,这世上竟会有这般神情相似的人。相似得连赵老夫人,见到胡衍时都有些心神恍惚,终于默不作声地接受他的帮助。
可为何三日前,她又再一次认错了人。
那夜她忽然间心绪不宁,鬼使神差般去了红泥小栈,随后又在驻马桥晕厥。可她明明听到那人唤她的声音,明明是那人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为何她一睁眼,面前的人却换作了胡衍?
月儿、月儿……她听到有人叫她月儿。
胡衍绝不会唤她做月儿。是她混乱了神智,还是那人,终于肯来梦中,同她说一说话了么?
若是如此,她宁可一辈子都昏迷下去。也不要胡衍来唤醒她。她晓得胡衍对她很好,千依百顺。可除了那个人,谁对她好还是不好。她又几时在意过呢。
她又是怔怔地坐着,连楼下有人在唤她:“赵姬姑娘。有人要见你。”都没有听见。
直到有人上了楼,坐到了她的右边,她才突然醒觉。那人靠得她太近,她一扬手便要朝那人击去,那人急急忙忙道:“赵姬,是我。”
她听到这声音有些熟悉,收住了掌,茫然抬起头来。瞧见面前荆钗布衫难掩秀丽容颜的女子,微微一愣:“卉姬?”
她与卉姬,亦是快有三年不见了罢?
胡衍带着她们一行四人到了邯郸的时候,快风楼已经闭了门歇了业。胡衍四处打听,才晓得卉姬听到那人的死讯时,便晕了过去,此后一直在病榻上缠绵。好在秦国质子嬴异人,虽自身难保,可仍是将她接去了质子府,扶持着过日子。
于是胡衍接手了快风楼。
赵姬什么都没说。可胡衍一见到她望着快风楼的眼神,二话不说便将它盘了下来。他不晓得,这酒楼的主人。其实并不是卉姬,另有其人,只是那个人……
明月小楼,把酒临风。
若世上真有鬼魂,
若他魂魄归来,他定然要在此饮上一樽的。
“我身子好了许多。邯郸城这几日也没那么乱了,所以想来瞧瞧你。”卉姬坐到了赵姬的身边,柔声道。
“异人哥哥,可还好么?”赵姬低声道。“你可还好么?”
邯郸被困时,赵王曾遣使威胁秦国。若秦王不退兵,赵国便要斩杀秦国质子嬴异人。可秦王只是一笑置之。赵王没了办法,悻悻作罢。嬴异人却因此又惊出了一身病。
“他的病好了许多。自从胡老板叫人暗中保护质子府,我们已少了许多麻烦。”卉姬微笑道,“小秦一向待我极好,我又怎会有什么委屈?”
赵姬瞧着卉姬,她秀丽依然,只是面容消瘦了许多;身子清减,衣着俭朴,可身上衣饰等物都是*成新,颇为体面。确然嬴异人对她不错。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如此便好。”
胡衍刚接过快风楼时,邯郸刚刚被秦将王陵围住,满城凄风苦雨,生意自然清淡;直到最近,生意才好了一些起来。胡衍极有家底,又有门道,无论秦国对邯郸的进攻是紧是松,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弄到米粮等物。他们也因此才能照应了马服君府和质子府三年。
马服君府,快风楼,质子府……举凡那人要维护的人,要做的事情,只要她在一日,无论用什么法子,她都要为他做到。
“月儿……”卉姬又低声道。
月儿?
这个名字,除了三日前的梦中,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过了。卉姬明晓得她不愿再用这个名字,怎么仍这样叫她?赵姬愣了愣,恍惚间听到楼下有人招呼道:“胡老板,回来了。”
“月儿……我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卉姬踌躇着,嗫嚅道,“我昨夜……梦见了……将军。”
卉姬也梦见了他?莫非……他真的魂魄有灵,来与故人梦中相见么?
赵姬故作镇定,淡笑道:“他有心,自然会常常来见你。”
卉姬道:“我梦见将军对我说,他放心不下老夫人和菱儿。他怕她们在邯郸受人欺负,托我好好的安置她们。”
他既然有心入梦,为何不来见她,却将这些事情托付给了卉姬?
是他恨极了她么?
赵姬手一颤,无力地垂了下来,低着头轻声道:“他真的……你真的梦见他这样说么?”
“是。月儿,将军梦中这样说了,无论是真是假,我都想为他做这件事,”不知为何,卉姬亦低下头,不敢和赵姬目光相接,“可我与小秦自保尚且无力,又怎能有余力照顾老夫人她们。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若要妥善安置老夫人和菱儿,便是送她们去代郡。”赵姬心中一阵刺痛。
“我亦是做如是想,”卉姬道,“听说镇守雁门的将军李牧,从前是将军的好友。为人侠义。我想……代郡雁门,两城相连,也都是一样。若能将老夫人她们送到雁门。李牧将军定会善待老夫人她们的。”
李牧,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鹤翼阵。聚宝楼,那一杯牵起她情动的残酒,那风雨中熄灭的烛火,和他温柔的相拥。还有那她在他怀中的梦,就如谶语一般,一一应验。
长平青山血染,而他终未回头。
早知如此,悔不当初。
赵姬胸口顿时强烈地揪痛起来。她忍不住紧紧地捂住了胸口,弓起了背,脸上顿显痛苦之色。
“月儿……”卉姬瞧赵姬的神情不对劲,立刻高声呼道,“来人,赵姬……赵姬她……”
“赵姬……”一条身影从楼下急奔上来,与卉姬擦身而过,扶住了赵姬,紧张地望着她。
“你……”赵姬看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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