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叹道:“福伯也问他,那姑娘是谁?他说,他只见到了那姑娘脚上有一个小小的紫色月牙印记,别的什么都没瞧见。你说这小子傻不傻,连人家脸都没瞧见,竟然就中意人家姑娘了……”
赵姬霎时间便怔住了,突然一把捂住了嘴巴,眼中泪水纷涌而出,瞬间便滴湿了她脚下的席子。那一旁的帘子,轻轻地抖了抖,又恢复了平静。
“你说他就是晓得人家叫什么也好啊。他就说他不管,他就叫她做月儿……”福伯一转头,瞧见赵姬泪流满面。他叹了口气,颤巍巍地伸出手,要替赵姬擦去眼泪:“别哭别哭。福伯就取笑他,若是这样他都能寻到那姑娘,就把那姑娘带过来给福伯瞧一瞧。老将军认不认都好,可福伯认这个媳妇,再送她三枚刀币,一枚贺他得偿心愿,一枚贺他俩百年好合,最后一枚就贺他早日得个大胖小子。”
“他就笑着说好,若她肯跟他来见福伯,收了三枚刀币,那姑娘就一定会为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唉……”福伯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你可晓得那时你同福伯说你叫月儿,福伯这心里头可有多欢喜。”
赵姬的脸上却是一片青灰,她狠狠地咬着自己手指,倏地站了起来,骇然而笑:“我怎会有这样的福气,能为他生一个娃娃,我……”她脸色又慢慢变得惨白,俯身朝福伯一福,便跑出了门去。
门口一片寂静,乌云踏雪早已不知所踪,她打了一个呼哨,乌云踏雪仍是未回。她又惊又奇,略一迟疑,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福伯诧异道。他一转身,帘子已经被人掀开,李谈正站在里面,眯着眼注视着赵姬离去的方向。
“傻小子,怎么不去追她?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姑娘家,穿得这么少,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福伯伸手在李谈身上猛推了一把,却看见李谈突然蜷起了身子,浑身颤抖着,跌坐到了角落里。
“小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福伯乱了手脚,他年老体弱,怎么也扶不起李谈。却听见外面有人叫了一声:“福伯,大哥,我回来了,阿雪又到处乱跑,亏得我拉住了它……”
福伯连忙转身过来,叫道:“阿璃丫头,你快来瞧瞧,这小子是怎么了?”
※※※※※
四更天,快风楼。
赵姬卧房的后窗,悄悄开了一线。一条人影,自窗隙中轻灵地滑了进来。
他满脸都是络腮胡子,面上还有些枯槁之色,右颊的疤痕仍在,可头上没有带着雪笠,眼罩也取了下来,一双明眸亮如灿星。
他一定要来瞧一瞧,见到她一切无恙,才能放下心来。
☆、19 怀人入梦思
他静静的站在床头,眼眸里的温柔如水,痴痴的望着沉睡中的赵姬。一片朦胧的星月之光,从缝隙中照入窗户,照着床上的赵姬,她如白玉般晶莹的面颜,还有她睡着时紧皱的眉头。
她心中是有多苦,为何沉睡了,她都要皱着眉头?
他身子久久未曾动弹,他目光也久久无法移动,窗外的北风似都为他停了,凝结在了窗口,不肯进来。
终于,他轻轻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掌,轻轻地握住了赵姬的左手,那上面有三道疤痕,他轻轻地磨蹭着,眼中都是泪水。他口中喃喃轻语:“月儿,月儿……”
他在叫着谁?可为什么睡梦中的赵姬,却好像听见了,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了。
她在梦中又是见到了谁?
赵姬只觉得一片暗黑中,耳边飘来一阵飘飘渺渺的声音,像是极为遥远,又似近在身边。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又清清楚楚地晓得,这熟悉的声音,是那个人的。
她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抬起双手,勾住眼前人的脖子,颤声道:“老狐狸,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来见我了么?”
“月儿,月儿……”眼前的人,青衫青袍,一手牵着乌云踏雪,站在太行山道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去梦中见了赵姬,见了福伯么?”赵姬颤声道,“我还以为……还以为……魂魄之说都是骗人的。”
“月儿,你忘了我罢。”梦中人伸手轻抚着她的脸。
“我怎么能忘了你?”赵姬甜甜地笑起来,“老狐狸,你便能忘了我么?”
“胡大哥是个好人,他待你很好。”
“你来见我,便是要跟我说这样的话么?”赵姬板起了脸。气道,“你若再说,我便……”
“你便怎样?”
“我便跑走了……”赵姬咯咯地笑着跑走了。可那人却停在原地。只是远远地望着她。
他怎么不来追她呢?
她想过了,她先要躲到树后。他追来的时候,再扑到她的怀里。他会叹着气,又无可奈何地哄她抱她亲她,他从前向来如此。
他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
可眼下,他为何不追着她过来呢?
“老狐狸,你怎么了?”赵姬迟疑问道。
“月儿,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你忘了么?我死在了长平,身中数箭。尸首碎裂,是你爷爷埋葬了我。”
“你不要说,我不要听。”赵姬一把捂住了耳朵,拼命地摇头,“如今你不是好好的么?你回来陪我了,你既然回来了,便不要再离开我。”
“我已经死了,你该把我忘了,你眼前还有更好的人,他会比我还珍惜你。”
“我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我为何要忘了你?你忘了我已经嫁作你的妻子了么?”
“月儿,离开邯郸,忘了我。莫为了我困在此地……”青色的身影在云雾中飘飘荡荡,突然间被铺天盖地的黑雾掩盖了。
“赵括……”
赵姬凄厉地一声尖叫,她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窗户大开,冷风从外面灌入,被子里面都是冰冷,唯有她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是暖的。
赵姬摸了摸腮边,一片湿润。是自己梦中流出的泪么?
她整个人似乎已然僵木,呆呆地坐在席榻上。痴痴地望着那窗子,心中又似恐惧又似欢喜。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颤抖的手,慢慢地推开窗户。
她的目光四下搜索着,四下寂静,根本没有什么人影。
是梦是幻,是幻是真?
她怔了半晌,颓然靠在了窗户旁,凄然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真有鬼魂。”
可若世上没有鬼魂,方才她梦里见到的人又是谁呢?那样真实,那样情真意切,便连梦中的痛,都那样锥心刺骨。
只是无论这情意有多锥心多刺骨,他还是走了。
她想起来了。
长平,是他的埋骨之地。
是爷爷亲眼见他身中十数箭,力战而亡。
她全身无力,低声道:“若真是你的魂魄回来了,为何你先去见了那么多人,如今才肯来同我说话;你来见我,却是来劝我离开你。你便这样恨我么?你确实该恨我……这四十万无辜将士的性命……是我太对不住你……”
她声音越来越轻,迎着窗外的冷风,又呆呆立着,便连外面“啪啪”作响的拍门声都听不见。
“赵姬……”门扇被人猛地推开,有人冲进来,一把抱住了她,“你怎么了?”
赵姬被他一晃,才瞧见面前惶急难当的一张脸,那飞扬的双眉,挺秀的鼻子,像极了那人,却绝不是那人。
是胡衍。他被她方才的叫声惊到了,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胡衍,他关切地望着她,他为了她而慌张着。他确实是个好人,“他待你很好……”梦中那人也是这样说。她突然间泪水汹涌而出,紧紧地抱着胡衍,轻唤道:“老狐狸,老狐狸……”
胡衍心中一沉,却低声道:“赵姬,忘了他罢。天大地大,我会陪着你,我会珍惜你,他死了,你忘了他罢。”
“我已经死了,你该把我忘了……”他还这样说过。
是不是他要她做什么,她都该去做?
赵姬凝望着胡衍,伸手摸着他的眼,他的嘴,那么像那么像,却为何不是他……可她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胡大哥,等送走了赵老夫人,我……想离开邯郸……”
胡衍闭上眼,紧紧地抱着她。
她真的会忘了他,而他真的会等到她。
吕盈披着衣裳站在门边,瞧着房里的两人,皱紧了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这三人,谁都没瞧见快风楼前的大树之后,这时才闪出了一条灰色的身影。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凝望着那小楼上的窗户,瞧见了里面的两人相拥。
他明明很心痛,嘴角边却带着微笑,既苦又涩的笑。
☆、20 院深归有处
冷风如刀。
王恪就站在这刀锋般的冷风里,靠在马服君府对面的墙上,瞧着停在前方角落里的两辆马车。“吱呀”一声,马服君府的大门又轻轻地开了,那条葱绿色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到了他面前。
她低下头,轻轻道:“胡大哥来了,我们……我们……就要走了。”
王恪点了点头,赵菱看了看他,转身要走,却发现他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可就在同时,她也扑在了王恪的怀里。
“小恪……”她眼眶里含着泪。
她已经不是五年前,那懵懂无知而被他轻易骗过的小姑娘了。他在这里守了三年,为了什么,为了谁,她很清楚。
大哥在长平的死讯一传来,娘便晕过去了。可不仅如此,很快就有人来拍门挑衅,骂骂咧咧,说是大哥害死了赵国四十万将士,还有人趁火打劫,动手搬走府里的东西。她一向被大哥保护惯了,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只知道自己害怕极了。
好在他出现了,赶走了所有人,从此以后,每一个来骂她大哥的人,都被他赶走了。
她恨他怨他,可又从门缝里偷偷地瞧着他。每一天,瞧见他站在那里,她才会觉得安心,和欢喜。
她甚至,巴不得再有人欺负上门。这样,她便可以寻着一个借口,再光明正大地出来见他一面。
她晓得去雁门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胡衍说雁门远离邯郸,李牧将军是大哥的至交,卉姬还告诉他,去雁门是大哥一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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