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随从道:“咱们路上拖拉,韩国公主已经被迎到了信陵君府,亲迎之礼亦快结束了……祝贺来迟,少将军等下又要请罪了。”
“又怪上了我?”为首男子笑道,“信陵君素来贤达,怎么会为了这点事情怪罪?”身后几个随从听到他的话,皆是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另有一人道:“少将军是替赵王祝贺而来,怎么可缺了礼数?”
“魏王好利无能,少将军昨夜却与魏王相谈甚欢;信陵君仁义之名震动天下,又是新婚大礼,将军却要怠慢……”方才那名精悍的随从也埋怨道。
为首男子闻言豁然大笑:“好,好,你们说的皆对。是我做错,信陵君若要怪罪,都是我的事情。”
他正要催马快行,那随从又朝一旁指了指:“少将军,你瞧那边。”
为首男子顺着他手指方向瞧去,原来有一人,身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色斗篷,独自立在对面的墙角,正默默地望着那所宅院。斗篷的风帽遮住了头脸,只从她脚下露出一双白色的绣鞋,辨认出是一名女子。
她离群孤立,似乎要瞧这府里的动静,又不随着众人围观;夜色中倚在墙角,不露脸面,显得十分古怪,难怪引起随从的注意。
为首男子上下打量着那女子,待瞧见了她的鞋子,料子非纱非稠。他忽地心念一动,微一沉吟,便唤适才那名侍从:“赵鄢。”
“是,少将军。”
“我有些事情,你替我送贺礼进去。办完事情,我自然回去寻你……”
“少将军,这太不妥当,太失礼了……”赵鄢面露难色。
那为首男子毫不理睬,翻身下了马,走了两步,又转头仔细叮嘱道:“记得,眼下我叫赵……”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宅院,笑道:“赵……我便叫赵子服好了。赵子服,赵王郎官,你们送礼进去,莫要说错了。”说完,便朝那女子走去。
后面几个随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都围了上来,赵鄢瞧着赵子服,对着众人苦笑道:“看来是瞧上这姑娘了。唉,我们少将军这风//流脾性,同老将军当年可太不一样了……”
乌骓马自行跟着主人,一起缓缓地朝墙角走去。还未到跟前,宅院里匆匆忙忙奔出一位老者,年已花甲,须发皆皓白。他手里抱着一条雪白的毛裘,快步到了那女子面前,道:“姑娘,姑娘,公子吩咐……”
他将手中的雪狐裘一举,递向女子:“公子请姑娘收下此物,务必要保重身体。”
可这女子竟然毫无反应,只是垂首瞧了一眼老者手中的白毛裘,又望了一眼宅院内,半晌也不出声。老者极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毕恭毕敬地举着白毛裘,候着这女子。
女子轻叹了一口气,不接过白毛裘,亦不理会老者,径自转身离去。老者面露为难之色,高叫道:“姑娘,请收下这此物……”可那女子仍是不闻不问,只轻飘飘地朝东面而行。
赵子服瞧着这一幕,上前拦住了老者,笑道:“老丈,我帮你去送给她。”说着伸手便去接这毛裘。老者一愣,正要推辞,可一看他风姿俊秀非凡,笑容亲切,身边的宝马俊采奕奕,竟无端端地叫人生了信任之感,想着他绝非贪图他人财物之徒,又想这大梁城内又有谁敢擅自夺取信陵君之物,便由着他接去了白毛裘。
这雪白的毛裘一入手,赵子服便立刻感到手上火热,再仔细一看,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他自幼显贵,见多识广,富贵之物对他来说也都是寻常。可这毛裘通体雪白毫无杂质,外凉内热,竟是以雪狐皮制成的。
雪狐生于西北祁连山上,珍惜难捕,又因为处于匈奴之地,更极少传入中原。他也不过在赵王处见过一条雪狐围脖。要以雪狐皮毛制成这样一件毛裘,不晓得要花费多少心力。
若以这宅院主人信陵君之能,手下门客之神通广大,要制这一件毛裘自然也不是难事。只是听那老者的口气,他亦不晓得这女子的身份来历,可信陵君竟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叫老家奴将这珍贵的雪狐裘相赠。
信陵君虽向之慷慨,可岂不有些过了?
赵子服催动乌骓马,这马似晓得主人心意,放蹄疾奔,旋即便赶上了那尚在月下踯躅的女子。他策马在女子面前一拦,跳下了马,轻声道:“这位姑娘……”
那女子茫然不闻,仍是垂着头。赵子服又轻声催促:“姑娘……”
女子这才仰起了头,月光正洒在她的面上,照见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如春山,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夜星。
明明无蘼芜香,他却似见到了一弯新月。
☆、2 鸿惊来又去
“你是唤我么?”女子浅浅一笑,声音又糯又软,犹似带着几分楚国的口音。
她右手轻轻理着鬓边的乱发,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赵子服脸上转了转,缓缓揭下了斗篷的风帽。她的头发又黑又密,不似其她女子般挽髻装扮,只是以一个墨色玉珏随意束在身后。
“是,”赵子服微笑道,“信陵君说:请姑娘务必珍重贵体,收下这条雪狐裘。”
那女子听了赵子服的话,却只是怔怔地瞧着这雪狐裘,半晌都未出声。她蹙起了眉头,问道:“他的夫人可是长的极美么?”
这话问的古里古怪,赵子服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见她一手捂住了胸口,弯下了腰去。赵子服一愣,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就势靠在赵子服身上,黛眉轻颦,嘴唇发紫,微微发颤,面上竟似罩上了一股寒霜。
赵子服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竟是冰冷刺骨:“怎得这么冷?”他随手便将雪狐裘往这女子身上一裹,毫不避讳,当街便紧紧拥住了她。
那女子也不抗拒,只是勉强朝他笑了一笑,便闭了双眼,依在了他的怀里。
他双眉一皱,左手揽住女子,右手去探她的脉搏。她脉象混乱微弱,身上一片冰冷,若不是有这雪狐裘暖意自生,且源源不绝,只怕她一口护心之气,都要立刻凝结成冰。
他竟有些心神微乱,抱着这女子的手都有些颤抖。猛地想起适才那座宅院与这女子或许有些渊源,如梦初醒,毫不迟疑抱住她便腾身回马,要朝信陵君府而去。那女子却又微睁开了眼睛,缓缓伸手揪住了赵子服,轻声道:“我不要见他,带我去僻静的地方。”
信陵君叫老家奴以雪狐裘相赠,分明是晓得这女子在外伫候,且晓得她的身体有些不妥,可她却说自己不见信陵君,两人之间实在有些奇怪。
女子的眼睛又缓缓闭上,赵子服理不得那么多,放眼四顾,唯东门近在咫尺,他一手抱着这女子,一手策马急奔而出东门。
东门之外便是夷山,连绵数里,因此东门也叫夷门。赵子服的乌骓马登山如履平地,不到片刻便将两人带到了半山腰。赵子服见眼前荒僻,草木幽深,想是人烟罕至之处。他腾空下马,放马在山间奔驰,他自己却抱着那女子钻进了林间。
林内恰好有一处平坦之地,他将女子放在地上,一手握住她的手,再凝目瞧她。她也正微微睁开双眼,柔柔地一笑,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抠动,哀求道:“我冷……”
一丝酥麻,从手掌直传入他心里。普通人家女子,哪会这样软声求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自己,更何况此处林深人僻,孤男寡女,赵子服只觉得心头怦怦而动,竟有些情不自禁,紧紧握住了她:“你……”
可手上立刻一阵冰冷传来,他猛地清醒过来。再瞧那女子,面上只是一副天真,人虽软媚,可毫无一点轻佻冶艳之态。他灵台一清,顿时自嘲不已,怎么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弄得手足无措。
他伸手将这女子搂到了怀里,柔声问道:“我抱着你,可会暖和些么?”那女子默默望了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左手一转,手心中托出一粒药丸,扬手便拍入了口中,又抓住了赵子服的右手不放。
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单纯自然,可又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对赵子服千般依恋。赵子服心中大叹其气,只觉得这样软玉温香在怀,自己要把持不住,忽然闻到这女子身上一股极淡的蘼芜香溢出,转瞬间笼罩住了林间。
这熟悉的蘼芜香,既淡且幽,赵子服眯起了眼,深深望着怀里的女子。见她面上一时红一时白,大汗淋淋,他瞬间便明白了她方才捉着他手的意思。他立刻右手一翻,抵住了女子的左手,内力注入,为她疏导体内混乱的真气。
过了片刻,蘼芜香才渐渐淡去,而她面上寒意亦随之散去,面色又恢复了正常。
再摸她的手,虽仍冰凉,却全然不是适才那般如冰刺骨,显是有所好转。他心中长吁了一口气,面上缓缓露出了笑容:“可还冷么?”
女子掀开了雪狐裘,坐起了身子:“仍有些冷,可比刚才好多了。”
“若还冷,怎么不披上这雪狐裘?”他又待为她将雪狐裘披上。可这女子却将身子一扭,躲到了赵子服的身后,自己侧身靠在他身上。她的脸贴着他的背,两人竟好似陈年故友一般亲密无间。
美人心,虽难以捉摸,美人恩,却要坦然消受。
赵子服的手落了空,随手便将雪狐裘朝远处一扔,笑道:“好,不穿便不穿。信陵君的东西,也未必都是好的。”
他的话正合上了她的心思,女子抿了嘴微微笑着,问道:“他便是魏国的信陵君么?”
“信陵君礼贤下士,六国相倾。你不认得他么?”赵子服侧头笑道,“这雪狐裘千金难易,他却送于了你,便可见他是何等仁义慷慨。”
女子瞥了一眼远处的雪狐裘:“这雪狐裘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希罕。”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讲,只怕立刻要被人嘲笑有眼不识金镶玉。可她眉宇间清雅傲气,这话从她嘴里讲出,便是十分的理所当然,这珍贵的雪狐裘确实衬她不起。
她轻哼道:“六国相倾,仁义慷慨,好大的口气……”她埋下了头,将自己挪开了一些,不再似刚才那样靠着赵子服。好似只因为提到这一个人,便又与赵子服生分了起来。
雪狐裘再是珍贵,亦不过是一件死物;可信陵君气度,挥袂如九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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