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身后突然竟又响起了月夕的声音。他不回身,仍是背对着月夕站着。忽然一个东西从他的头上划了一道弧线,掉落到了他跟前,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原来是一个山果。
他陪了她这一程,她只能以一个山果相答。
“老狐狸,后会有期!”月夕轻声说道。
他举起果子,终于扬了扬手,笑道:“后会有期!”
别时难,再见更难。
何时又才是再会之期?
他无法问,亦无法想。只因这世间的聚散,从来都由不得人,更由不得他。
“月儿……”那男子见赵子服走远,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离情正浓,月夕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许久才道,“我路上遇上了麻烦,他帮了我一把……”她笑了笑,挽住了这男子的手臂:“小恪,几日不见,你可想我了么?”
这叫小恪的男子缩了缩肩膀,想躲开月夕。月夕谑笑地望着他,反而越靠越近,还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恪,傻小子,你怕什么?”
小恪将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红着脸瞄了她一眼:“月儿,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月夕挑起眉,“嫌我像祖奶奶一样放肆么?”
小恪讪讪地点了点头。月夕笑道:“你不喜欢祖奶奶么?”
“不敢……”小恪慌忙摇头,可见到月夕嘲笑的眼光,又点头道,“我爹说那样太不得体。你又不是不晓得,祖奶奶虽然做了许多大事情,可总有人背后说三道四……”
“可祖奶奶在生时,你爹还不是乖乖听祖奶奶的?你就是同你爹一样,总是一板一眼的,太过正经,好生无趣。”月夕取笑道。
小恪也不分辨,只低声埋怨道:“你不声不响便离了山,我只当你出了事情,害得我还飞鸽传书通知了……”
“你告诉爷爷了?”月夕吐了吐舌头,攥住小恪的袖子笑道,“师父呢?可是也恼火了?”
“师父几时发过脾气?只是有些担心你。后来他那位朋友叫人送来了信,说他带你去了大梁,他才放下了心。倒是你爷爷……”
“他竟还替我向师父隐瞒……”月夕微微一愣,咬了咬唇,仍笑道,“好了好了,爷爷说了什么?”
小恪挠了挠脑袋,低声道:“他只说山上若无异状,定然是你自己下山去了,月内必有消息。他还说……他仍是如从前一般问你:韩国的野王邑已经降秦,他问若你是韩王,眼下该如何求存?”
“我又不是韩王,我怎能晓得?”月夕笑道。
自从她八岁上了云蒙山,爷爷便总是如此修书,与她就天下战事一问一答,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虽说着不晓得,可又微忖道:“野王一降,韩国便被一分为二。秦军可攻韩上党,亦可直攻韩国都城。我瞧韩国兵弱将寡,要嘛死战,要嘛索性割了上党向秦国求和好了。”
“真的只有求和一路了么?”小恪追问。
月夕点了点头,沉吟道:“若祖奶奶是韩王,她定会派人联合魏赵,三家合纵,齐力与秦国一战。三晋合一,强过韩国如今这样孤军奋战不知多少。”
“难怪韩王急着送公主与信陵君成婚,”她又想到了大梁城内那桩轰动的婚事,不禁冷笑道,“韩国若得魏国支援,形势便不至于如此糟糕。可信陵君本就遭他哥哥魏王忌恨,韩国公主又被人杀死,魏王又怎肯因信陵君再出兵救援韩国?”
“魏,无忌……”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微喟。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面色凝重对小恪道,“小恪,你帮我去打探一下,有什么人左耳缺了一块?还有一个叫花五的人的来历?我倒要看看,是谁杀了信陵君的新夫人?还要来杀我?”
“信陵君?你怎得同魏国信陵君扯上关系?”小恪愣道。
“十年前我们上山的时候,不是已经同他扯上关系了?”月夕微微一哂,“可我只晓得他是师父的好友,却不晓得他是魏国的公子……”
她与那人相识了十年,更早早就听闻过魏国信陵君的大名。可直到她这一次到了大梁,才晓得他就是天下闻名的魏公子信陵君。
小恪眉头一皱:“是他?原来师父的好友便是信陵君。他说带你去了大梁……月儿,你与他……”
月夕不再答他,只是默默无言。许久才抬起脸对着小恪笑道:“小恪,多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小恪一怔,一脸的茫然。
“谢你这十年来,一直在云蒙山照顾我。我如今才晓得,照顾我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你自己也不过比我大上两岁而已,却要天天被我刁难。”
小恪的脸上立刻又变得通红,他呐呐道:“我遵守祖奶奶的吩咐,要好好陪着你,再怎么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过还好,你也就是挑剔了一些。等你哪日回去,我就不必再吃这些苦头了……”他也不怕得罪月夕,直承自己确实被月夕刁难了十年,确实有几分像靳韦口中的“傻小子”。
月夕见他说得实诚,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又只是挽住了小恪的胳膊,问道:“小恪,你想回去么?”
小恪这次却未躲开,摸了摸头,嘿嘿地笑道:“想回去,可我怕我回去,我爹也瞧不上我,不过是让我在军中先做一个火头军……”
“火头军……”月夕顿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瞧着山脚,那一人一马影影绰绰,早已看的不真切了。
他不也是在赵军中当过火头军么?她忍不住便笑了,小恪只以为她在嘲笑自己,恼羞地瞪了她一眼。她忙笑道:“我最喜欢火头军了,管着那么多人的肚子,你说可有多能干?”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是最喜欢火头军,还是那个曾经做过火头军的人?
她连忙又瞧着小恪,小恪却只是朝天翻了翻白眼,对她这话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轻吁了口气,双手捂住嘴巴,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想到他,便自然而然又想到了他所在的赵国。韩魏两国已有嫌隙,韩赵之间又将如何?
世事动荡,战乱不休,无人可避。便是身在云蒙山上,亦不能免。
月夕望着天边的浮云,幽幽地道:“小恪,你放心,早晚会有回去的那一日的。”
☆、32 小楼风满席
邯郸古城,坐镇于河漳之间,东接千里平原,西接太行山余脉。四通八达,东可进齐鲁,南可进河洛,西可控制上党,北可直奔燕蓟。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气势更是咄咄逼人,如今东方六国之中,唯有赵国有力与强秦一抗。
赵灭则天下亡;天下死生,系于强赵。
而赵国都城邯郸城,更是富冠海内,为天下名都之一。如今邻国韩上党战火频仍,却丝毫不曾影响过邯郸白日的繁华。
只有入了夜,才能见到邯郸城里一片浮华消减,朴质正浓。
邯郸城西的一条深巷里,藏着一座二层的古朴小楼。门口的牌匾上,刻着清清楚楚的“快风楼”三个古篆。
一楼从来都是一片莺歌燕舞,满堂都是歌舞姬与邯郸城内的子弟大贾。往常二楼亦是*所在,但也有些时候,二楼会被留成一片清净之地,只为了招待一个人。
赵子服靠在窗边,嘴角带着笑,眼神是一贯的慵懒,手里举着一樽酒,望着卉姬从楼下频频袅袅地上来。
卉姬是快风楼的楼主,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丰姿绰约得就像是一树红海棠,风韵撩人,还有几分风霜之后的艳丽。
可为何他此刻思念的,却是云蒙山下的那株出尘的梨树。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卉姬坐到了几案前,身后两个小厮提着食盒,摆开了四碟菜。她挥手示意两人下去,笑着对赵子服道:“我亲手做的小菜,将军试试看。”
快风楼里绝不乏大厨,可只有赵子服来的时候,她才会亲自下厨。
赵子服眉心微蹙:“卉姬,说了直呼我的名字便可,何必这么见外。”
卉姬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温柔地望着赵子服:“将军这一次出使魏国,一来一回有两月余……”
“赵王派我恭祝信陵君大婚。半月前便已经回来了,只因事忙,今日才有闲来瞧瞧你。”
卉姬低头微笑:“多谢将军记挂。卉姬一切都好。”
赵子服和声道:“让你一直呆在这样的地方,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若不常来看看,又怎么对得起胡大哥?”
卉姬淡淡笑了笑,沉默了片刻,道:“从前的事情,卉姬多数都忘了,将军又何必再提?”
“卉姬……”赵子服放下酒樽,柔声道,“你可想回秦国?”
“夫君已去,我不曾见过小叔叔,更不晓得他的下落,骊邑再无亲人,卉姬回去也是无依无靠……”卉姬摇头道。
“你若不愿回去,我自然不会勉强。只是城中多轻薄之人,总把这快风楼当作女闾,言语下流、举止不端,我实在是怕委屈了你。”
卉姬却再不回应他,只是提起了几案上的酒壶,道:“我去为将军再添置些酒菜……”
她起了身,朝楼下行去。恰好见到一个年轻小伙带着一个贵族公子模样的俊气青年,从楼下风风火火地上来,几乎将她撞了一个正着。
“谁让你们上来的?”卉姬心中不悦,面上仍是风风韵韵的。那年轻小伙抬头见了她,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好美……”
快风楼的楼主卉姬,美艳之名,名动邯郸。他向来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卉姬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又见他十分年轻,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听他这般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心中还是有些欢喜,正想好言叫他下楼去,可那后面的贵族青年却一脸愠色,瞧也不瞧卉姬,伸手便推开了她,穿身上了二楼。
卉姬被他一推,扑在了楼梯的栏杆上。那年轻小伙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赵子服见了这贵族青年,满面诧异地迎了上来:“大哥,你怎么来这里?”
“我和小秦去你府上寻你,菱儿说你不在。我一猜便晓得你在这里。”贵族青年道。
卉姬见赵子服与这贵族青年兄弟相称,不禁有些诧异,忙屈身行礼:“这位公子原来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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