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用,”冯亭连忙擦了擦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郡守,你热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么?”月夕终于也笑了,“不如叫靳蘣出来替你说两句?”
“对啊,靳蘣呢?”平原君附和道,“我们到了许久了,靳郡守怎么还不露面?他派人向我们赵国求救,如今我们来了,却为何不来见我们?”
“身为郡守,自己的儿子都被人捉了,他哪里有脸来见平原君你?”月夕娇笑道。
“姑娘说的可是靳韦?他为上党存亡,不顾个人安危来我赵国报信求救。这等仁义之士,是谁要捉他?”平原君大惊失色。
“我不晓得是谁要捉他,”月夕笑道,“可眼下这局面,除了秦国的人,还有谁这般厌恶为上党求援的人呢?”
她和平原君两人一唱一和,故意挤兑冯亭。冯亭双唇发白,微微颤抖,不停的擦汗,仍是一句话也没有。
“月儿……”信陵君微微一哂,对月夕摇了摇头。月夕瞪了冯亭一眼,不再说话,反倒是平原君笑道:“无忌,这小姑娘有趣的很,叫她把话说完!”
“冯郡守,月儿忧心她的师兄,言语冒犯,还请勿要见怪。”信陵君对冯亭拱手道。
“公子多礼了,没什么可见怪的。”冯亭忙回礼,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这位姑娘的师兄是谁?”
“哼……你捉了我小师兄,莫非想不认账么?”月夕轻哼道。
“若真有,在下不敢不认,可在下实在不知……”冯亭忽然如梦初醒,对着信陵君道,“莫非靳韦便是这位姑娘的师兄。”
信陵君微微点头,和声道:“月儿晓得她师兄被囚,一时情急,才与众人起了冲突,也请诸位海涵。”
他才见到月夕,却已经探明了不少事情。月夕听他话语温雅,面上风流韵和,三年不见,仍如从前一般一丝都不曾变过,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转头却正瞧见赵括正望着他,他脸上不再似方才那般严峻,反而多了些歉然之意,她一阵恼怒,“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
“无忌,这小姑娘是什么人?”平原君指着月夕,笑问道。
“我与她师父是好友,”信陵君微微一叹,“一向也将她当成侄女看待。”
“侄女?”众人都有些诧异。
月夕心中微微冷笑,可却笑着道:“怎么?不像么?”她坐了下来,侧身靠在了信陵君的背上,一手支腮,笑盈盈地对信陵君道:“师叔好,侄女有礼了……”
她毫无礼数,这个样子,就如同在大梁夷山上对待赵括一般。她虽瞧不见赵括与信陵君两人的神色,却想得到他们定是一齐摇头微喟,不禁捂住嘴,悄悄地笑着。
“这小姑娘,同我那小女儿年纪差不多,却淘气多了,实在好玩……”平原君哈哈大笑,“无忌,这小姑娘的师父,大约有些本事罢?你求贤若渴,便对他的徒弟也多关照了几分。”
他这话一语双关,明捧暗贬,表面上是赞扬月夕师父与信陵君,可其实却暗指信陵君的仁义,也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
信陵君淡淡一笑,不欲辩驳。月夕却笑道:“若论好客养士,谁还能比得了平原君呢?公子以己度人,方才有感而发吧?”
她毫不客气,一句话便顶了回去。平原君干笑了两声,也不来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转身对冯亭道:“冯郡守,咱们玩笑也开够了。你便直说吧,如今这上党十七城,究竟要怎么办?”
他一直笑眯眯的,相貌严肃,说话却又总打哈哈,总让人觉得他有些表里不一。可此刻这一句话,一下便将这台面上的虚话全揭开了。他虽然长了一个鹰钩鼻,可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极像一只笑面虎。
“冯郡守,为何捉我小师兄,你也要说个清楚。”月夕从信陵君肩后又冒出头来,也笑道。片刻之前,她还被冯亭迫着要一个交待,眼下形势大转,冯亭倒成了要被人讯问的那一个。
平原君又哈哈一笑,指着月夕道:“你这小姑娘,对自己的师兄倒是极好。”
“师兄待我好,我待他好亦是应该的。”月夕想起靳韦从前与自己在云蒙山上嬉闹,后来靳韦在江上救了他,对自己有求必应;还被吕盈说破,是怕自己当时失了内力无法自保,借口留下了她;又想起他方才被人抽的鲜血淋淋的样子,声音中顿时含了几分冷意。
信陵君对冯亭和声道:“冯郡守,事已至此,不如将这前因后果说清楚,你我再一起慢慢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他话语里带着一股叫人镇定的力量。冯亭原本紧抿着嘴唇,双眼紧闭,一声不吭。此刻终于缓缓地睁开眼,哑声道:“也罢,请诸位听我说清事由,一起再做决断,如何?”
众人皆是默然点头。冯亭道:“这事本不复杂。秦国攻我韩国,上党被围,韩王叫我接替靳蘣的郡守一职,并向秦国割地求和。”
“可在下身为韩人,岂能眼看着上党拱手让人。我心有不甘,于是便在上任之前,叫人送信向信陵君求援,盼公子瞧在病故的公主面上,薄施援手救我上党军民。”
他话里提到了被杀的韩国公主,可听这意思,公主的死因仍是被信陵君以重病不治瞒了过去。月夕想起那日自己倚在墙角,望着两位新人行礼,只将身子一转,推开了窗户,倚在了窗边,望着窗外。
窗外乌云掩月,天上一副阴沉沉的气象,地上有风从窗户中灌进来。她立在窗边,几缕发丝被风吹起,白衫微扬,显得她两肩瘦弱,单薄得仿佛风一吹便要飘走了。烛火明灭下,她一张侧脸如玉,垂着眼,似乎心事沉沉。
她想什么,赵括还不清楚么?
☆、45 争奈伊怜惜
赵括瞧着月夕,微微叹气:“信陵君大德,竟不顾安危,前来上党。在下实在佩服。”
冯亭亦朝信陵君拱手施礼,平原君却只是摸着自己的短须笑着。冯亭又道:“可待我到了上党,才发现靳韦曾去过邯郸。”
他本已略略平静了些,这时又激动起来:“若他只是去向赵国求援,我冯亭无话可说,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可他竟然以韩王的名义,将我上党一十七邑送给了赵国,这……这还罢了……”
“我以此事询问靳蘣父子,他矢口否认。可被我在靳蘣的鞋子中,搜出了他俩父子串谋秦国的书信,我一怒之下,便杀了靳蘣……”
“什么?”众人齐齐吃了一惊。月夕转过身来,缓声道:“冯郡守,你莫不是胡说的么?靳蘣若私通秦国,何必叫我小师兄去赵国求援?”
“在下绝无虚言,靳蘣通秦的书信在此,诸位请看……”冯亭从袖中取出一份帛布,递了过来。月夕正想取信,信陵君一扬手,却先一步接到了手中。他匆匆一阅,转手递给了平原君,平原君又转给了赵括,赵括却不再递给月夕,就手还给了冯亭。三人看完,面色都有些凝重。
靳蘣身为韩臣却通秦卖国,其子靳韦又送上党于赵国,冯亭向魏国求援,赵国却派了平原君和赵括来接收上党。而秦国一旦拿不下上党,又岂肯善罢甘休?这小小的一个上党,眼下却将四国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冯郡守就是因此才捉了我小师兄么?”月夕见众人都不出声,虽未见到书信,该是确有其事,便又冷冷问道。
“他与靳蘣出卖上党。靳蘣已死,我自然要向他问个清楚。”冯亭道,“可方才这位姑娘偷入郡守府,还另有刺客将靳韦劫走了,眼下没了人对证……”他话里特地将月夕和刺客分了开,想是感慕信陵君的恩德,刻意为月夕开脱。
“对对,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那几个刺客与姑娘正相谈甚欢,莫非与姑娘是旧识?”平原君随口便也问道。只是他这话,却又将月夕和刺客扯到了一起。
自他坐了下来,便如墙头草一般,旁人说了什么,他便随着问上一句,仿佛一点主意都没有,可每一句都含着深意,每一句都似有所指。
月夕明明记得方才救人之时,平原君根本未在跟前,可眼下却说看见自己与刺客相谈。他询问月夕的身份是假,其实只是怕信魏国与他相争上党是真。将月夕与刺客扯上关系,便是扯上了信陵君,魏国便失了几分底气。
她清楚平原君的心思,只淡淡一笑,再不说话。果然便听到信陵君笑道:“我这侄女年幼不懂事,不分青红皂白便动起手来,其中只怕有误会。”
平原君嘿嘿笑着摆手,正想说话。赵括却扬声道:“今夜我遇到这位姑娘时,她正与捉走靳韦的刺客过招。是在下莽撞,误以为姑娘是贼人,才动起手来。”
平原君闻言一怔,信陵君却微笑道:“月儿一向刁蛮,常常稀里糊涂做错了事情也不晓得。月儿……”
他顺水推舟,招呼月夕过来:“月儿,你冲撞了赵将军。赵将军不曾怪罪你,还为你出言解释,还不向赵将军行礼赔罪。”
月夕抬起头,瞧着赵括。他的脸上又是那样懒洋洋地笑着,这厅堂中波涛暗涌,他却似根本没有瞧上一眼,只是回望着月夕,坐直了身体,正等着她向他行礼赔罪。
他真要自己赔罪么?还是在捉弄自己?
他不是晓得自己有一副倔脾气么?他不是一向会哄着自己么?为何此刻要这样来捉弄自己?
还是瞧见了自己在他面前低头,他才欢喜么?
“月儿……”信陵君又和声催促道。他声音柔和,月夕却不能不听。
她强忍下了一肚子的不欢喜,上前两步,两手合拢,屈膝低头,行了一个揖礼。一起身,却狠狠地瞪了赵括一眼。可这样轻颦薄怨,却越为她增添了几分韵致。
平原君顿时又哈哈大笑,站起来拍着赵括的肩膀,对着冯亭与信陵君笑道:“这小子一贯怜香惜玉,最见不得姑娘家受委屈。不过他眼下这一番好意,看起来这小姑娘没领情!”
他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月夕心中顿时又莫名其妙地恼怒了几分。
“公子……”赵括对着平原君,苦笑地起了身。
“咳!你总叫我公子,”平原君大笑道,“你该称呼我岳丈……咦,月儿姑娘,你……”他愣了一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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