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仆役多了,在南面新修了一个院子,家人也大多搬到了南院;再至后来,阏与之胜后,赵惠文王封他做马服君,官同国尉,他却只是在西面再多围了一个小院。
马服君府白墙乌门,占地虽不大,却有一股朴雅之气,墙上还挂着红绸灯笼。这宅院往常都是安安静静的,这两日起便喧嚣不断,四周被平原君派来的两百精兵守卫着,丫鬟仆役都围着东边的院子跑进跑出,直到此刻方才人少了些。
一名身材高大,精悍过人的胡服男子,带着五六个人到了东院,朝着里面的三间平房中间的那一间望了望,对着门口的丫鬟低声问道:“还是没办法么?”
丫鬟摇了摇头,一样低着声道:“一直没寻到蘼心果,大夫说再寻不到,就……玥公主一直守着少将军,一步也没出过房间。”这男子叹了口气,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把丫鬟吓了一跳,紧挨着屋旁的一棵大树也似抖了一抖。
男子立刻抬起头,喝声道:“谁在那里?”
却见两条人影飞起,身法轻灵,自树影中冲天而起,凌空一折,在沉沉夜色中快速地窜出了院子。精悍男子挥手高叫道:“追!”
他展动身形,追了出去,那五六人也在后相随。只见那两条身影时隐时现,朝着城南而去,到了一条小巷,不见了踪影。精悍男子五六人一直跟着,到了此处只能停了下来,四处查看。
巷子里有一间铁匠铺,门口的炉子尚未全熄。一个老铁匠开了门出来,精悍男子身后有人立刻上前,盘问老铁匠。可问了半天,老铁匠只是手舞足蹈摇头不语,原来是个哑巴。
精悍男子见问不出什么,带着几人又朝别处追寻。老铁匠往炉子里浇了水,灭了火,进了屋子,拴上了门。
屋里竟然坐着一男一女,只是老铁匠出来时刻意将门大开着,反而没引起注意。
男的是王恪,女的是月夕,都身穿夜行服,正微微喘气。
“姑娘,他们走了。”老铁匠竟然张开嘴说话。月夕微一颔首,示意老铁匠离开,又低着头沉思着。
范睢在东方六国各大重镇都设有秘密联络之处,邯郸城里便是此处。那夜郑敢离去之时,特地将此处告知了月夕和王恪,以为他们临时落脚之地。
“你无端端跑去马服君府做什么?”王恪有些气急败坏。月夕近来做事太过反常,不但留在邯郸不肯走,晚上又发现她无端不见了,他去寻她,才被方才那名男子发现。
月夕默然不言。王恪拉着脸,又道:“平原君不在马服君府,你去马服君府做什么?你几时才肯回咸阳?”可无论他怎么追问,月息始终都是沉默着不说话。
王恪见她这样不理不睬的样子,晓得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自己。他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坐到了一旁。月夕仍不说话,这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直到外面天色大亮,她却突然站了起来。
王恪正在打盹,立刻警觉地跟着站了起来,道:“你要做什么?”
“小恪,你自己回秦国去罢。”月夕打开门匆匆而出。王恪与她自幼相伴,第一次见她如此视自己于无物,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句:“真当我是傻子么?也不晓得和那赵括有什么古怪?”也跟出了门去。
☆、40 心事谁共语
月夕见他跟来,心下一哂,仍只快步朝着西北方向而去。王恪一路紧跟着她,穿街越巷,还要闪避赵兵;可见月夕对这邯郸城的道路颇为熟悉,心中愈发奇怪。
大约过得一盏茶的时间,只见月夕停在一座小楼面前,那楼前的匾额上写着“快风楼”三字。楼下四散着站了四五个赵国士兵,楼内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月夕不晓得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正想与王恪稍作躲避。却见大门旁闪动着红色的女子身影,那女子哀声道:“赵鄢,求求你,带我去见一见他……”
一条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女子面前,沉声道:“卉姬,少将军只叫我护你的安全,再没有别的交待。”听这声音,正是昨晚追踪月夕的那名领头精悍男子,他微微叹息:“你便是去了又能如何?少将军已经几日昏迷不醒了……”
“我只想见一见他,我……”卉姬声音惶急,竟说不下去。
“少将军吩咐了,你若要回秦国,我自然会设法。可旁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做主……”
“你不是说他几日昏迷不醒了么?怎么又吩咐你做事。”卉姬话音中一喜,伸手抓住了赵鄢,“他还好好的,只是想借机送我离开赵国,叫我离开他,是么?”
“少将军受了重伤,只中间醒来了一次。他交待我,若他但有不测,便要我如此行事。”赵鄢的声音沉稳如故。
卉姬霎时松开了手,颓然靠在了大门上,半晌才凄笑道:“他是要交待后事了么?我是要谢他还是怨他?”
他自己将死之刻,却还记得叫人维护自己,她怎能不感激他?可便是如此,他也不愿她陪在身旁。只一心要她离他而去。若是对着另一名女子,他又会如何?
便是以为那女子死了,都要为她在身边留一个位置。
她心中说不出的苦与失望。倚在门框上,冷笑着转过头。却瞧见月夕站在快风楼的门前,正静静地望着她。
“月儿,你没走……”卉姬直起了身子。赵鄢也立刻朝外面望去,见到月夕与王恪朝卉姬而来,他受赵括嘱咐要保护卉姬安全,立刻左手一拦,喝声道:“两位是……”
王恪伸手便拉开了赵鄢,月夕径自入内。赵鄢不想两人如此唐突无礼。立刻沉喝一声,右掌只朝王恪劈来。王恪以肘相隔,赵鄢右拳直击,左掌横切,又呼呼攻出两招。王恪正待反掌回击,却听堂内月夕低声道:“小恪,住手。”
王恪立刻身子一闪,右手按住了赵鄢的肩膀,身子一转,到了赵鄢的背面。亦进了大堂。
赵鄢一转身,月夕已然垂首坐在了大堂中间,王恪站在一旁。嘴含蔑笑,似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怒气大涨,可见月夕喝止了王恪不与他动手,便是表明态度不含敌意。他不露声色,沉声问道:“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所为何来?”
一条青色丝带“嗖”一声飞出,在两扇大门上一卷一拍,闭上了快风楼的大门,又回到了月夕手上。赵鄢见她姿态飘逸,甚是潇洒。暗赞一声:“好!”又听她缓缓吐字道:“卉姬,我是来救他的。”
她不曾说出他的名字。可这厅中的四人竟然一瞬间全都懂了。赵鄢和王恪同时微微哼了一声。
“月儿,你能救他?”卉姬又惊又喜。扑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月夕。她指着赵鄢道:“他们说他中的毒只有蘼心果方可救,可骊邑几年前就没了蘼心果,莫非……莫非……你有么?”
她从前便曾提到过自己是骊邑人,月夕却想到从前赵括提起之事,心中忽有所觉,不答反问道:“从前秦国的中更胡阳,也是骊邑人,他是你什么人?”
中更胡阳,便是当年在阏与之战中身亡的秦军主将。
卉姬缩了一缩,没有回答。可月夕见她脸色,便已明了于心,原来胡阳便是当年救赵括之人,他是骊邑人,难怪当时他身上会藏有珍贵的蘼心果保命,只是却不知为何会甘愿拿出来救了赵括。而赵括则在战后,将他的未亡人卉姬接到了身边照料。
月夕心中微喟,摇头道:“我没有蘼心果。”
“这便对了,连祖奶奶都再寻不到蘼心果,你怎么救那个赵括?”王恪心中甚是不悦,脱口而出。
“我没有蘼心果,我仍是可以救他。”月夕仰起头,对上了王恪的目光。
但有她月夕在,便必须有赵括在。
她曾救得了他一次,便能救得了两次。
王恪恼怒地盯着她,可望了半晌,还是泄了气,坐到了一旁,嘟囔道:“随便你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卉姬讶异地望着两人,半信半疑:“月儿,你真的可以救将军么?”
月夕微微颔首:“我要进马服君府,可闲杂人太多,若瞧见我,甚是不便,还救不了他了。卉姬,你可能帮我么?”
“我连快风楼都出不去……”卉姬苦笑着,目光四处游移,瞧见赵鄢,忽叫道:“赵鄢……”
赵鄢正站在一旁,虽不再问两人的身份,可目光凛凛,一直紧盯着堂中,眼中都是警觉之色。卉姬哀求道:“赵鄢,你是将军的亲信,你自然可以带月儿入府,是不是?”
赵鄢和声道:“卉姬,我晓得你忧心少将军,可你……莫要被人哄骗了。”他冷眼一望月夕,冷笑道:“明知蘼心果已经绝迹,还妄言要救少将军。还不是想借机入我们马服君府,再行不轨。”他声音冷冰,话中之意,竟已猜到了月夕和王恪便是昨夜入府之人。
月夕微微笑着:“他身边的人,倒也都不太蠢。”
“谁都会害将军,可月儿怎么会?她是将军的……”卉姬苦笑着,突地话语一顿,竟不知如何形容月夕的身份。
她是赵括的什么人?有四个字几乎已经到了她的嘴边,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能?不愿?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月夕淡淡笑了笑,起身站到了赵鄢面前:“这位将军,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
赵鄢摇头道:“赵鄢只认少将军。除非少将军亲*代,否则绝难叫赵鄢做非常之事。”
他有些固执,却也忠心耿耿,真有些像信陵君的门客朱亥。月夕一时无话可说,王恪早已不耐,立刻乘机道:“这人既不识好歹。月儿,咱们走,别同他们废话。”
月夕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赵鄢,赵鄢……”
“什么事?”赵鄢移到门边,沉声问道。
“乌云踏雪跑出来了……”外面的人又喊。
“阿雪?”月夕听到“乌云踏雪”四个字,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人未动,带先行,青丝带陡然而出,在门上一撞,将两扇大门弹了开,她人已如轻烟一般掠了出去。
只见远远的,巷子的一头,有两个士兵拦着乌云踏雪,一人一边,往回拉着马缰,可乌云踏雪就好似定住了一般,怎么也拉不动。
巷子里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