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着靳韦做师兄,年纪又较他小,可眼下却似长姊一般哄着他。两人之间,就宛如稚龄小儿一般,胡闹一气。
靳韦又尴尬又无奈,可又发不出脾气。他腆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月夕的头发:“死丫头,怎么将自己掉到汴水里去了?”
“我的玄鉴功恰好练到要紧之处,这几日恰好是功散之期,才掉进了水里。”
“你同我装什么糊涂?”靳韦不耐烦叫道,“明明晓得练功的关要,不好好的待在山上,何必下山寻死?”他说话甚是刻薄,可月夕也不以为忤,只是垂了头低声道:“我也不晓得……”
“哈!你不晓得谁会晓得?还有,你体内有一股真气,与太一门的功夫大是不同。可是有人帮你疗伤了?”
月夕顿时想到了自己事急从权,在夷山请赵子服为自己疏导真气,便点了点头。
“那人功夫再好,可不懂太一门的调理之法,事倍功半,弄得你不得不又遭了一次罪,还掉入了江里。”他侃侃而谈,宛若亲见,说得兴起,正待要再嘲讽月夕几句,可转回头见了月夕身上尚是湿漉漉的,心中不忍,长叹道,“这阴阳失衡的极寒,若一时熬不过,性命便危在旦夕,你怎么这么糊涂?”他与月夕说了这么许久的话,讥讽笑骂不断,直到此刻言语中才略微显出一些温情来。
月夕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死生在天,死了便死了,也没有什么。”
“有我在,怎么会叫你死?”靳韦嗤声道,“我功夫虽不深,可有《长桑》经在手,总能救得了你一时。”
“救得了一时,怎么救得了一世?我的蘼心丸恰好也用完了,可还有“血冲”一关未过,若过不去,还不晓得会有什么麻烦?莫非你日日守着我么?”
“我自然可以,”靳韦笑呵呵道,“你留下来陪着我,有我看着,保你无事。”
“那……我陪上小师兄一个月,你便将《长桑》经交还给师父,可好?”月夕亦笑道。
“白日做梦!”靳韦冷笑,掐起了手指点算,“就算我将《长桑》经交给你。可我将你从江中捞上来,又为你疗伤,便是先后两次救了你的命,这两件功德加在一起,你不仅得还了《长桑》经给我,还得再默一本《玄鉴录》给我。”
月夕闻弦歌便知雅意,笑着摇头:“小师兄,你算盘打得这么精,还学什么功夫?不如改行做买卖才是。”
“不劳你挂心,我早已弃武从商,如今正做了点小买卖。你便放心留下来,我保你吃好喝好,一生衣食无忧。”靳韦笑道。
“你如何能留得住我?我只消擒住了你,你便不得不放我离去……”月夕笑着说完这句,手掌一翻,正要吐力扣住靳韦,可甫一运气,心口便抽痛起来,全身无劲。
她一怔,连忙散了内力,疼痛亦瞬间缓和至无。她瞧着自己的手掌,愣了愣,抬眼便看见靳韦洋洋自得地望着她,显然月夕的情形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月夕眼睛一转,转身便扑到了席榻上,抽泣着道:“小师兄,你封我的功夫做什么?怕我像从前那样欺负你么?”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你从前最没用了,不过是治不好一只小鹿么,竟然还偷偷抹眼泪……”
靳韦本来甚为得意,被她这话一说,立刻面露难堪,且有些坐立不安。他撇了撇嘴,讪笑道:“死丫头,你少贫嘴。我是救了你,可我的功夫你也清楚,几个穴位用劲不到,留了些许余患,不过也只是叫你这一个月内用不成功夫。你便将就着罢……”
他说着,起了身出了船舱,将那门“哐当”一声关上:“你便呆在我这船上,好好把《玄鉴录》背一背,哪日默完了,哪日再回云蒙山。”
☆、10 今时思往事
月夕见他关了舱门,既不着恼也不慌张。她瞧着这门许久,轻轻上前,才将手贴在这门上,便立刻感觉到一阵冰凉,这门竟然是精铁做的,怎么也推不动。她便放下了手,沉吟着不语。
靳韦刚到了外面坐下,未听到月夕动静,竟有些担忧,微一思忖,站起来到了内舱门前。他正想推开舱门,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娇哼声,好像是里面的女子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生起了闷气。
他将手放在了舱门上,一阵凉意传入心中,可他却不自觉地又笑了笑,半晌才缓缓收回手来,回到窗边坐着。
这死丫头以前欺负过他么?他微微出神,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了多年前的云蒙山上。好像是有一次,他带死丫头下山去迎师父那位姓魏的朋友,他反复叮嘱她要恭谨,可这死丫头许是被人服侍惯了,举手投足间傲睨自若,对师父的好友始终不肯好好称呼,实在大失自己的面子。可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师父亦不曾责怪他,他却因失了大师兄的派头而气了许久,这也算是欺负么?
方才她说的是小鹿,怎么自己却记得另外一件事情?实在是从前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记不得哪件是哪件,太正常不过。
从前……
自然是从前的时光好,他静静地想着。思绪如水般,纷纷而至。
从前,他讲话同现在一般尖酸刻薄,待人待己一样苛刻。他爱逞强好胜,总觉得不能叫月夕这个后进门的小师妹小瞧了自己,更不许自己让师父失望。
可怎么自己就一时糊涂、事令智昏,不顾一切去偷学玄鉴功,被师父发现。他羞愧难当,怕师父责骂,却又希望师父好好责骂自己一顿后,一切便可恢复了原状。
师父只是轻责了几句,将自己逐下了云蒙山。而他的周遭一切也至此天翻地覆,日日为了那一件事情殚精竭虑,云蒙山上清静自在的日子一去再也难返了。
为何会这样?是什么将自己变成如此?他心中憋闷难言,几乎想站起来大呼几声,一吐心中多年的郁结。可终究他还是抽笑了一下,收回思绪,望着窗外汴水。岸上人烟渐少,估摸着过两日便可到洛邑,卸了东西,便可折道再去赵国邯郸。
若大事可成,或者能早日卸下心结。
又听到里面传来月夕咯咯的笑声,他这才放下了心,面上缓缓又露出了微笑。这死丫头,还是同从前一样言笑无忌。
他只听见了月夕在笑,却不晓得,她是因为想起了从前他双眼含泪的样子,才笑得这么欢快。她一边笑着,脑中也思索着他方才思索的事情。
小师兄为何要偷学玄鉴功呢?师父晓得了,似乎也不是十分气恼,只是将他逐出了太一门,如今偶尔提到小师兄,言语中仍有些悲悯之意。
而且方才话语中,小师兄如今对练功仍似不甚上心。既然如此,为何要困她在此,要她默写《玄鉴录》给他?
这两件疑问在她心头轻轻一掠而过便放下了。她若不肯默《玄鉴录》,靳韦无法逼她。可她心里确实有些着急:师父近年身体大不如从前,自己不辞而别,若不能及时赶回去,他定会忧心。而且……若是爷爷收到消息,晓得自己不见了,难免更会引起轩然大波。
必得设法早些回山才是。
她沉下脸想了半晌,一时无计可施。不过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先安之罢。她趴在船舱的小窗口,见着外面天色渐黑,一弯明月倒映在水中,映得江水波光粼粼。
她有些百无聊赖,忽听见“哗啦哗啦”的声响,回头一看,舱门被人打开,原先那个满脸褶皱的管事端着一个小案子,上面放了几盘菜,一盏明烛,进了舱来。
“姑娘,请用膳。”管事恭敬地说道。
月夕到了他面前,见到有一条鱼,嚷道:“小师兄没同你说,我从来不吃鱼么?”她又见到有一碗面,一把抓起一旁的箸子,在面里一阵乱搅,嗔道:“好端端的面,放什么肉沫香葱……”
“少主不曾交待过什么。不过,这里还有粥。”管事仍是客客气气的。
果然后面放了一碗粟米粥。月夕吐了吐舌头,却道:“不吃,这粥是臭的。”
管事眉头微皱,道:“这还有几盘素菜,姑娘应该能吃……”
“这是什么素菜?这放了葱姜,我都不吃荤腥……”月夕的箸子仍在里面戳来戳去,将几盘饭菜搅得乱七八糟,“你瞧你瞧,这里面放了许多盐,都齁了,我怎么吃?”
你尝都未尝过,可怎么晓得里面放了许多盐?管事心中大叹,不晓得靳南是怎么鬼使神差把这半死不活的姑娘救了上来,自家少主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小师兄,真是多添麻烦。
他一边听着月夕抱怨,一边眉头越皱越深,叹气道:“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我去给姑娘换过。”
月夕嘻嘻笑着,推着管事的背朝席榻走去:“算了算了,我不为难你了,先放着,我随便吃点。”
管事见她饶过自己,顿时嘴角一提,眉头一松。他正要往席榻上放这小案子,月夕却捂着嘴轻快的从开着的舱门边一闪,跑了出去。
她蹑手蹑脚,只顾着偷偷笑,却不及注意,前面无端端地突然多了一堵黑墙,她迎头便撞了上去,将鼻子撞得生疼。她低呼了一声,捂住了鼻子,抬起头,却见到靳韦正低头瞧着她,嘴角不住抽动,一副谑笑的表情。
他也未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舱内。月夕撇了撇嘴,不肯回舱,反而指着里面抱怨道:“那个老头,将给我的菜都弄烂了,我才不要吃。”
管事在里头听见月夕无中生有,愕然望向靳韦。靳韦冲他摆了摆手,又示意他出去,这才将月夕一扯,拉进了舱内。
“你想逃走了么?”他冷冷问道。
“我怎么会逃走?”月夕坐到了席榻上,笑盈盈道,“我没了功夫,出了这扇门也逃不出这条大江,只不过……这饭不好吃。”她又指着席榻上的被褥:“这些、那些,都是你用过的,一股子臭味,我也不要用。都帮我换了罢……”
靳韦皱起了眉头,他自己向来甚是爱洁,房内物品都洗换得勤,哪里会有臭味?分明是她鸡蛋里面挑骨头,胡搅蛮缠。他哼笑道:“好,将底舱那几个船夫的换给你,如何?”
☆、11 我见犹相怜
底舱常年在水下,货物堆积,阴暗潮湿,那些船夫身上皆是一股咸臭味,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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