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见犹相怜
底舱常年在水下,货物堆积,阴暗潮湿,那些船夫身上皆是一股咸臭味,更何况他们的被褥。月夕一听便捂住了鼻子,拉住了靳韦:“不换便不换,小师兄坐下来,陪我吃一点东西可好?”
她一再寻衅生事,无非是借机瞧瞧这船上的情形,好设法离开。可靳韦晓得她的脾性,哪里会有一点机会给她。她见机快,既瞧清了这局面,索性安之若命,拉着靳韦只说要聊天。
靳韦瞧了一眼小案上的饭菜,叫道:“靳伯……”
管事靳伯便一直候在外面,不声不响地进了来。靳韦吩咐道:“将这些撤了吧,送两份素面进来就好。”靳伯恭敬地应了,抬头瞧了瞧月夕,月夕也正望着他,笑得又娇又软。
可这样麻烦的姑娘,便是笑得再好看也不讨人喜欢。靳伯翻了翻白眼,将饭菜端了走。
不过片刻,他和另一人,一人端了一个小案,分别放到了靳韦和月夕面前。两人身后跟了一个婢女,手里托着几件织物。她到了月夕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是一套白色的女子深衣,几块干燥的布与绸缎,大约是准备了给月夕换洗之用。
那婢女放下东西,又跪伏在地,对着月夕与靳韦道:“吕盈叩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吕盈……”月夕这才想起她来,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瞧了她几眼。早上在那小船上惊鸿一瞥,已然觉得吕盈眉清目秀,眼下她收拾干净,换了一身船上的婢女装束,更显出了几分小家碧玉女的水灵秀气。
月夕伸手拉起了吕盈,笑道:“不是我救你,你死了活了与我也无关。要谢你便谢我小师兄罢。”
“姑娘,少主人收留了我,叫我服侍你……”吕盈又再拜伏在地。
“你留下她了么?”月夕转身问靳韦。
靳韦嘴一撇,状似无意:“靳伯问了她,说她无家可归。我记得你在山上时也总有一个人伺候着你,想着你在这里也得有个使唤丫头,就让她留了下来。”
“小恪与她怎一样?”月夕笑道。
“小恪。啊……对,那傻小子是叫小恪,还陪着你么?”靳韦也笑,“你一个姑娘家,肯叫一个闷小子服侍,难道还瞧不上这样一个标致的丫头?”
“你总叫他傻小子……他可不傻。”月夕哼笑道,“吕姑娘这样秀气,怎么能让她做我的丫鬟?”
吕盈听见两人虽在斗嘴,却皆称赞自己容貌,不禁有些羞稔。她偷偷抬起头,恰看见靳韦正侧头瞧着自己。他面容斯文,姿态俊雅,嘴角似带了一丝笑意,风采与她从前在渔村里见过的男子皆大不相同。她忽地心头一跳,连忙垂下了头来。
“确实有几分颜色,我见犹怜。”靳韦点头,笑容中又多了两分轻薄。吕盈亦听出他话语中的轻佻,胸口一阵发酸,揪住了衣襟,可不知怎的,又觉得酸楚中泛着一丝莫名的欢喜。
忽听得月夕在一旁问道:“吕姑娘,你上次同我说的雅秀坊是什么地方?”
她随口一问,打断了吕盈的如飞思绪,只是这问题又叫人有些为难,吕盈半晌才道:“是那些男人喝酒的地方……”
“那便是酒楼了。那个公治常是要卖了你去酒楼做婢女么?”月夕又问。
“不是……”吕盈的脸涨得通红,她又揪了揪衣襟,想了想,低声道:“去雅秀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月夕咯咯地笑起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祖奶奶常常同跟她说的一句话。她一直也似懂非懂,祖奶奶到底见过多少男人,才能说这样的话?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那个大梁城内的人呢?从前曾听祖婆婆提到他的名字,且夸奖了几句。
还有那只姓赵的老狐狸……祖奶奶见了定会觉得他有趣。月夕想到赵子服,不禁笑着咬了咬牙,哼了一声。
吕盈却没想到月夕这样说,忍俊不禁又顾忌着靳韦,伸手便捂住了嘴巴。靳韦瞥了她一眼,笑斥月夕道:“死丫头……你这话是在骂我么?”
“我怎敢骂小师兄?”月夕亦笑道,“可我不明白她说的雅秀坊是什么地方?”
“高唐之客,朝云暮雨。不过是神女之所罢了。”靳韦笑道,“如此可明白了?”
月夕皱了皱眉,又笑道:“明白了一半。若是能去见识一下,才好。”
“好,若有机会,便带你去瞧一瞧。”靳韦淡然说道,却冲着吕盈挑起了眉毛,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说:我不过是敷衍她。
他又一次这样轻佻,可这脸却无比生动,胜过他平日风雅的做派不知多少。吕盈顿时面上一红,心中突突乱跳,又忍不住低头偷偷笑着。
这舱内三人,各有神情。一人漠然,若有所思;一人垂首,又羞又喜;而另有一人,却正在奋力思索何为朝云暮雨?这时忽然听到舱门外面传来数人的大声呼叱,又听到有人叫道:“是飞鸿帮的人……”
吕盈听到“飞鸿帮”三字,面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转脸望着外面。可席榻上的两人,仍是自顾着思索自己的事情,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似的。舱门外又传来靳南的声音:“少主,有个什么叫飞鸿帮来劫船,这……”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这些事情还要来问我么?”靳韦冷声道。
“等一等……”月夕高声叫道,她一把抓住了靳韦的手,哀求道,“师兄,我还未见过江上劫货的,你叫他们留下几个活口,叫我瞧一瞧是什么样子?”
靳韦呆了一呆,片晌才无奈道:“真是麻烦,还有什么未曾见过的?不如一并说了。”
“我从前只在山上和祖奶奶身边呆着,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月夕笑道,“好师兄,遇上一个便见识一个,求你让我瞧一瞧。”
靳韦沉默了片刻,又道:“靳南,听到月夕姑娘的吩咐了?”
“是。”靳南应声而去。只听到外面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声密如联珠,好像双方已经激烈的交起手来。屋内两人稳若泰山,吕盈时不时朝外面瞧去,过了一刻钟,这打斗的声音仍未歇止,靳韦有些讶异:“瞧不出这江上劫货的,倒也有些功夫?”
又过了片刻,听到靳南大喝了一声,舱外兵刃相交声登时止歇。
未几靳南的声音响起:“少主,都清理完了,逃走了三个,留了两个活口,请少主过目。”
靳韦当先推开了舱门,月夕笑着拉起了吕盈,跟在了靳韦的后面:“走,我们去瞧热闹去。”
“外面死了不少人,你不怕么?”靳韦突然回身问吕盈。
吕盈被他一吓,身子不禁往后退缩,可仍是抓住了月夕的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过是几个死人,怕什么?”月夕笑道。靳韦未出声,只将目光又在吕盈身上扫了扫,轻哼了一声。
☆、12 杀人头点地
船在江中,茫茫不见两岸,远处一艘船,船帆挂起,仓惶朝东驶走。
船头已经站了几个人,高举火把,照耀得船头明亮如昼。甲板上淌满了血迹,却不见尸体,只有两个穿着黑衣的人,被靳南和手下用剑横架在脖子上。
“你们便是什么飞鸿帮的人么?”月夕打量着他们,“为何要上来我小师兄的船。”
她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问错了话,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问错了,再重新问过。你们……为什么要劫这位姓靳的商家的货?”她生怕人家不晓得她的小师兄是谁,又特地强调了一遍“姓靳的商家”。
“呸……”当中一个方脸大汉啐了月夕一口。
月夕也不着恼,抬起纤纤玉手,轻抚着鬓角,沉思道:“瞧起来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不晓得用什么办法好?”她忽然转目瞧着靳韦,娇笑道:“小师兄,我听说《长桑》经里有一种药丸,人若吃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身足足疼上三天三夜,我记得可对么?”
“你记得倒是清楚。”靳韦笑着接过月夕的话,“若熬得过这三日三夜,经脉逆转,四肢俱废。从此行动失常,由着被人逗笑取乐罢了。”
那方脸大汉面容惨变,旁边一个瘦长汉子身上亦有些簌簌发抖。月夕秋波一转,噗哧笑道:“别怕别怕,我小师兄心善的很,你们若疼死了,他定会好好安葬你;若是你们死不成,也会将你放到一艘小船上,去江湖上飘荡,决不会叫你留在此地,叫人欺侮。”
她的声音那么甜美那么好听,这样残酷的话,她却好像在哄孩子一般温温柔柔的讲了出来。
“你们这船吃水深,明眼人一看便晓得有料子。我们飞鸿帮一向靠水为生,只是想吞了这批货罢了。”方脸大汉颤声说道。
“小师兄……”月夕又上下打量着这两人,问靳韦道,“这江上劫货的,也要穿夜行衣么?既然他们不想教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又要自报家门?”
靳韦闻言愣了一愣,吕盈亦多看了这方脸大汉几眼。她忽然回身拉住了月夕,叫道:“他们不是飞鸿帮的人……”
月夕与靳韦皆是一怔。靳南脸色一肃,正要开口问话。突然间,吕盈一声轻呼,扑在了月夕身上,两人一齐翻身跌倒,只听“嗖”地一声,一把匕首,从吕盈的肩上擦过,“夺”地钉在舱板上,半身入木,短匕上还沾着一丝血迹。
原来最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瘦长汉子,不顾脖子上的长剑,从怀里摸出了一柄短匕,意图行刺月夕,却被吕盈窥见,坏了事情。而靳南见他行刺,手一急,横剑便划了下去,那瘦长汉子连哼都未哼一下,便气绝身亡。
吕盈趴在地上,捂着肩膀,勉强起了身,她本只是一时情急,下意识救了月夕一命。可再想起刚才那幕便觉后怕,再见到那瘦长汉子在她面前被杀,顿时尖叫了一声,吓得又坐在了地上。
月夕仍坐在地上,望着那瘦长汉子的匕首盯了半晌。才伸手一拔匕首,站了起来,那匕首精光闪闪,在火把的照应下,好似刚刚从火炉中淬炼出来一样。她一把扣住吕盈的手腕,问道:“你怎么晓得他们不是飞鸿帮的人?”
“飞鸿帮的人杀了我家人,他们的衣着打扮我记得清清楚楚。”吕盈惊魂未定,“他们靠水为生,脚上只穿蒲草鞋,可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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