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司斛道。
“没事。”声音隐约哽咽,青骊咬牙忍着,待那一腔怒气稍稍消散了些,她复继续前往青蘼寝宫。然而才走两步,却一时失神,险些摔倒。
司斛手快,立时扶住,此刻她方才发现帝女骄傲,方才在众人面前盛气凌人,如今却已双眸含水,一片晶莹,霎时手背上就感觉到灼热。
司斛地上手绢,青骊匆匆将泪擦去,微微顿了顿,收拾情绪之后快步朝前走去。
是时一旁似有动静,司斛循声望去,却见承渊身边的小太监正躲在暗处。司斛知是承渊派来暗中照料青骊的,她摇头,示意小太监将方才一切隐瞒。见对方答应,又听青骊催促,她才匆匆跟上。
到青蘼寝宫时,青骊只见素来默默无闻的一间宫殿在今日张灯结彩之下竟如此夺目亮丽,而那始终也是静默娴雅的少女,如今嫁衣在身,红妆新添,端坐在一群人中间,依旧静好。
见是一派忙碌,青骊自知无从插手,只在一旁静静待着,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有与青蘼独处的机会。
姐妹二人如常相处,想起什么了就说上两句。临近傍晚时,司斛进来,说是酒宴将要开始,皇帝正传青骊过去。
青骊这才与青蘼暂别,前往会场。
今日大婚当真是近来宫中盛事,从锦华门就铺开的红毯一直延伸到朝阳殿。夕阳金辉,斜洒而下,雨崇皇宫,久未如此金碧辉煌。
后宫女眷不与朝臣同席,遂在锦阳殿另设酒宴。
青骊软轿到朝阳殿时,恰巧庄妃也正好到来。
“七公主到得早。”庄妃显然心情甚好,笑得眯起的眼里丝丝得意。
“至亲婚宴,总要比庄妃娘娘早到些才是。”青骊笑意疏远,却不落庄妃之下。
言毕,青骊抬首,宫装华贵,眉目倨傲,自顾自先前走去,全然无视庄妃瞬间沉下的脸色。
主席本是正宫之位,庄妃纵身份显贵,依旧不是六宫之主,遂只能居于下手。青骊席位虽然更次于庄妃,不若庄妃独席而坐,但毕竟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无人敢稍有怠慢。
酒席进行得十分无趣,总少不了恭维道喜,一直到皇帝协同两对新人出现,礼尚往来才就此打住。
新娘凤冠霞帔,虽然头盖喜帕,但一身红衣嫁裳已经惊艳非常,出现时,在场女眷无不对此惊叹。再有新郎丰神俊逸,芝兰琼树。
郭培枫手挽红绸,笑意虽然张扬却已有所收敛,星目晶亮,带着自己等候已久的新娘,行在众人眼前。
承渊虽贵为皇子,却更显温润,唇角笑容淡淡,却在目光不经意的抬起间凝固。
人群中站立的少女,妆容精致,黛眉红腮,这样一画,去了平日的随意,纵然少了清水芙蓉的素雅,却更加明丽耀眼,颜色夺目。
改变总是这样悄然而至,在他忙碌于所谓国事之时,身边诸多细节都已经不复从前。纵然他总是极力留意青骊的成长,却仍有意想不到的忽略从指缝溜走,待他发现,已经把握不及。
新人在众人瞩目下朝皇帝行跪拜礼,然后敬酒,再向几位后宫妃子行礼,最后由其他女眷敬酒。
青骊迟迟未上前,独自在席,直到最后她才拿起酒杯,站在两对新人面前,举杯,多时不语。
诸人困惑青骊举动,却见少女忽然昂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复跪下,深深叩拜,道:“青骊谢皇姐皇兄从小体恤照拂,今日大喜,青骊谨以此礼恭祝鸳鸯福禄、丝萝春秋……”
七公主素以骄纵蛮横之名响于众人之耳,如今却当众行如此大礼,言辞恭谨,委实教人诧异。
其余三人似都被震慑住,唯有青蘼上前,将青骊扶起,道:“皇妹礼重。”
却无人见那香袖之下,彼此紧握的手,一有不舍,一有宽慰,还有近身时青蘼“保重”二字。
须臾后郭培枫亦回过神,笑道:“谢七公主。”
青骊见郭培枫上前,正要退开,却又听郭培枫轻声道:“七公主只要记得,当日那一记还未落下的掌掴就可。”
“我愿那永不到来。”青骊低声回道,转头时,见月棠福身相谢,承渊亦颔首,目光戚戚。她却惨淡一笑,就此回座。
稍后皇帝与新人离开,女眷们也只当是难得宫中聚会,各自说话。
珍珠冷(十)
婚宴酒席并未持续到很晚,锣鼓熏天中,迎亲队伍最终各有归属。
众人只说今夜绚丽华章,雨崇真的许久未有如此喧哗,纵然落幕,仍有余音不散,灯火通明。
灯光照耀之处,行人笑容不减,依旧津津乐道于那两双佳偶天成。
宫道之上走来的那对主仆却神色淡漠,任身边华光未褪,却只默默行路,低头不语。
司斛跟在青骊身后,两人才从青蘼寝宫过来,如今那座宫殿里已不再有过去熟悉的影子,但方才青骊就站在门口,痴痴忘了许久。如果不是她劝说,怕是青骊会那样站上一整夜。
自送了青蘼离开之后,青骊就再没说过话。其实一整日,她都几乎这样安静,仿佛一个人在沉思什么,但细看之下,那眼神却那样空洞。
回到寝宫后,青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房内那只始终空着的柜子又一次被打开,青骊一个人躲进去,蜷起身,抱住自己,将光线阻隔在外面,只留一丝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亮,看着出神。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将自己封闭起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独自去感受什么。只属于她的这个地方,曾经还共同属于另一个人,但是现在只剩下她自己,这里也再没有容纳他的位置。
小时候,他会清楚地了解她的想法,第一个在这里找到她,然后和她一起守在只有些微光亮的这个地方,手拉着手,她甚至靠在他怀里,她可以哭也可以沉默,但怎样都可以听见他的心跳,感觉到他的气息,那样温暖。
她曾告诉自己,不要再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接触这个禁闭了她最深切哀伤的柜子,但她毕竟知道自身的软弱,所以一直留着,因为终将会有这样的一天,当身边的依傍全都不见,而自己又没有坚强到可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她就只能重新回到这里,变回那个最脆弱的自己。
今日短暂的见面,他依旧是他,那张熟悉的脸,她称之为“哥哥”的人,曾经给予自己最多关注和疼爱的人,用彼此都早已预知的方式走向了另一个岔道口,告诉她,自小就养成的依赖……因为已经连青从那一刻起彻底被切断,她必须学会独立蘼都离开了。
嘤嘤的哭声充斥在狭小的幽暗空间里,视线模糊里又有过去柔美的记忆浮动,笑声朗朗,晴空碧草,他教她骑马,抱着她从马上滚下来,重病之后有他依旧关切的目光,重影叠叠,却总是虚幻。
哭了不知多久,仿佛听见柜子的门被打开,青骊抬头,仍旧是那缕灯光透进来,照在衣上,静谧微弱——没人过来。
哭过之后,身体有些无力,青骊稍稍放松身体,靠着柜壁,颊上有泪痕残留,她轻轻擦去,想就这样睡去。
梦里有人走来,脚步声几不可闻,但她依旧听得见,那样熟悉。
“哥哥……”梦中呢喃的少女轻轻伸手,指尖却触碰到木门,推大了缝隙。
支呀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黑暗被光亮取代。青骊一时间不能习惯这样的光线,眯起眼,但神志依旧模糊,只隐隐看见一团影子,似在梦中。
睡意太深,短暂醒来之后,青骊又一次陷入睡眠,不知已是将近拂晓。
“一整夜都注意着青骊,司斛,辛苦你了。”同样倦色深沉的少年看着身旁的宫女,带着感谢,道,“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司斛颔首,就此退下。
看青骊沉沉睡去,承渊俯身将她抱出柜子,轻轻安置在床上。
少女没有丝毫感觉,看不见此时就坐在身边的承渊眉间有多少愁虑疲惫,却在这个时候过来看她。她不知道,昨夜那一场婚宴之后不久,随州就传来了紧急军情,连郭培枫都被连夜招入宫中。
他忙了一夜,愁了一夜,什么新婚大喜,什么洞房花烛,统统没有。其实他的世界也和她一样这样狭窄,被所谓国事压迫,却还拼命要留一块地方给她。
看着青骊熟睡的样子,少年却不由微笑,至少她还能这样安睡。
他拉起青骊的手,过去总是拉着的这只手现在都有些陌生。她不知道过去很多个夜里,他经夜处理各种事务,但每夜都会派人过来询问她的情况。隔上几日,他甚至亲自过来,有几次都险些被她发现。
少年用双手裹住青骊的手,极其小心,再长久注释着少女微微蹙起的眉,苦笑道:“青骊,萦城失守了。”
顾成风军队夜袭萦城,方统虽然带兵抵抗,但顾军攻城之势着实猛烈,敌方强攻,珲军伤亡太重,无奈之下,珲军弃守萦城,退至丰宁,双方僵持。
寒翊才宣布归顺大珲,顾成风就马上挥军进攻,是怕夜长梦多,随州一线攻陷失败,到时连萦城一线都无功而返。但萦城之后丰宁易受难攻,两军僵持,战事就此陷入持久,一拖就是两年之久。
两年来,随州一线由寒翊带军驻守,承捷亦在旁协助。而丰宁一线方统与孙敬之也顽守不懈,局势尚算缓和。
然而内陆战火未熄,海上风波又来。
是日青骊正服侍皇帝服药。两年间,她多是陪在皇帝身边,安静听着,默默看着。
内侍上前,说承渊觐见。
青骊正要起身回避,皇帝却道:“不用动了。”随后即宣了承渊。
少年皇子入内,说南海黎莱之围暂解,但离渊岛有书折递上。
青骊只见原本就忧心忡忡的皇帝在看过书折之后勃然大怒,将折子掷在地上,怒道:“再有说这种话的全当反贼处置!”
承渊知道龙疾已久,太医想尽法子也只能助其调理,难以康复。皇帝为此烦躁多时,脾气比过去火爆,是以如今并不反驳。
“那两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气极之后,皇帝也觉乏力,靠回榻上。
“一切都还在控制中。”承渊拾起书折回道。
皇帝点头。
“那儿臣告退。”承渊躬身,就此退下。
青骊大概猜到皇帝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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