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在青蘼这样冷静淡然的讲述下都显得刻意造作,他只将妻子抱住,搂住她的肩,靠近她的体温,让她知道,他和她一样痛,一样伤,因为离开的那个,也是他的挚友。
“有我在,青蘼。相信我,承捷的仇,我一定会报。”他给出的承诺必将成为现实,这样斩钉截铁。
“郭少一言,九鼎之约,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青蘼道。
他知道她还是介怀,无论彼此如何相敬如宾,无论她给他多少微笑,是他将她从萧简身边带走,促成了婚姻,却放弃了爱情。
此时有人叩门,说是有急事需要郭培枫立刻处理。
“你先睡吧。”临走前依旧抱着妻子,郭培枫在青蘼额上轻轻一吻,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遂提步离开。
别院西厢,烛火摇曳,郭培枫带着亲信一路快步向前。
月下疾行的身影神色凝重,郭培枫此时其他心绪全无,只待到了客厢,推门入内,便见烫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那一身盔甲沾满风尘,血迹斑斑,只剩下轻微的起伏。
“承捷!”郭培枫惊讶之余不免惊喜,当即上前,不顾承捷一身血污,扶住挚友孱弱的身体。
“寒翊……必杀……”承捷气若游丝,死死拽着郭培枫的衣袖,试图再说更多,“必杀……”
两年间只有书信往来,郭培枫只道承捷在战场磨砺,字里行间已有军人的刚毅,却不想如今重逢,昔日少年皇子身上的自由恣意竟转化成这样的坚持,甚至偏执。杀戮从承捷口中说出,不容置否。
“你自放心,我已经叫细作动手。”郭培枫应道,“你安心休养,过些时日,我就送你回雨崇。”
承捷摇头,道:“王副将偷梁换柱之计,却也被识破……我一路过来,就没想还能活着回雨崇……培枫……今日我死,别无他求……”
“时至今日,难道你还不信我?”郭培枫握住承捷伤痕累累的手,信誓旦旦,“有我郭培枫一日,逐新就护雨崇一日,就算不为大珲,你与青蘼,也是我到死不放的誓约!”
当初分花拂柳的少年,嘴角孤傲清高的笑容,他自信到自负,以为即使一个人也足够支撑,但这些年来的辛苦,现实磨去了一些他过去的锋利的棱角,一直到方才看见承捷,生死这样的逆转,才真正教他看清那些残忍。
“郭少言出必行……”承捷微笑。
那双眼渐渐阖上,原本就浮在嘴角的浅薄笑容慢慢凝固,郭培枫眼看着承捷最后一丝力气的消失,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松开,月白料子上留下承捷指上的血痕。
那年雨崇雨崇马场里策马扬鞭的轻快少年,和真实一起被掩埋入记忆。笑意风流的过去,重逢确实这样突然而短促,承捷甚至没有最后再念一声他的名字,生命终结的尽头,念念不忘的确是杀伐,饮恨而去。
承捷尸骨被送回雨崇的同时,丰宁一线又有军报传来——方统在战中重伤不治,以身殉职。
雨崇皇都下令,令副将孙敬之替方统之位继续镇守丰宁一线。
皇命下达的次日,寒翊叛变的消息就也传回雨崇。一时间,皇城内层云阴翳,人人如履薄冰。
承捷灵堂内,青骊素衣跪着,连着三日,她都守在此处,白昼黑夜,不离半步。
过了戌时,少女依旧长跪,看着已经盖上的棺木,静默不语。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似乎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头。
“司斛说,你今日又没有用晚膳。”承渊道。
“吃不下。”青骊痴痴看着那只木匣,如这些天一样在记忆里寻找着有关承捷的只言片语,纵然不是最亲厚,但承捷对自己的疼爱已足够让她这样回报——她也只能做这些。
彼此间一阵沉默,他看着青骊背影,瘦弱却丝毫不软弱,直挺的脊梁教他仿佛读懂了什么。
“萧简就快回来了。”平静叙述着,承渊却见青骊霍然站起转身,错愕地看着自己。少女眼中的难以置信,她身后黑白相间的灵堂布置,素衣长裙,就像是被搬进现实后悲惨记忆,再不复当年鲜亮。
“萧简和孙敬之自作主张夜袭,虽然成功收回几城,但有违军令……萧简这次回来,是领罪的。”承渊愁色深重,看着青骊无奈摇头,他想解释,却终因她转身,语句没入咽喉,只字难提。
“可以将功低过的吧。”触上棺木,青骊笑道,忽然又忍不住地想哭,然而泪到眼角,却被生生忍住,任眼前模糊一片,但指尖那匣子的感受清晰深刻。
“这要看父皇的意思。”承渊叹息。
“先是二哥回来了,再是萧简……下一个……”如果回归的结果是这样,她宁可征人在外,永不回头。
“青骊……”
“夜深了,你回去吧。”
承渊却是跪下,重重三叩首。
“扶苏承渊枉顾兄长性命视为不义,今于兄灵前起誓立约,吾妹青骊为证,承渊必为大珲鞠躬尽瘁,诛异伐外,至死而终。”
少年目光坚毅,灯光中霍然风姿在上,睥睨傲然。
青骊也就此跪下,道:“扶苏青骊今夜作证,并誓与吾兄同进同退,不能手刃异党外蛮,只尽心安内,以尽孝悌之情,此生不悔。”
而后二人起身,如有默契,青骊依旧留于灵堂之内,承渊提步离开。少年背影落寞,却不见身后青骊默然相顾,言辞万千,却片语不能。
此后送承捷入陵,青骊始终默默守在一旁,直到诸事完毕,本就开始变得沉默的少女越发寡言少语。
萧简回到皇城当日,皇帝就下令命其自此留守雨崇,以助承渊。
昔日好友再见,却不再如过去轻松,两相对望之间,横亘了大珲江山赋予的职责,纵然说要去马场,暂将流年抛脑后,扬鞭时,却已不复当年。
黄昏薄光,承渊却被廷机阁事务找回,萧简也正要离去,却见不远处,霞光里站着的凄然身影,身量未足,却比分别时成熟许多。
他就此上马,驾到青骊身前,跳下,正要行礼,却听少女一声:“不用。”
清携在旁,但青骊已不是过去那个任性跋扈的刁蛮公主,纵然皇室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仍在,但她的眉眼间已多了平和,纵使笑容,也有岁月洗礼后的成熟。
“我特意过来见你的,但看见哥哥在,所以没露面。”青骊牵着身边骏马,同萧简一起走着,“分开这么久,感觉再见面,变了好多。就算是还在身边的人,也变了……”
声音越发小了下去,青骊低眉间,看见的是自己与清携被投在地上的影子,一人一马,寂寥如此。
“听五殿下说了些,辛苦公主了。”萧简暗含叹息。
青骊苦笑,看着日薄西山,黄昏在眼,总觉得有些事已成定局,即使人力如何努力着试图去扭转,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比起你们在外,我又算得上什么。衣食无忧,生活平静,是最受保护的了。”青骊道。
马场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青骊走了一段,忽然道:“你想姐姐吗?或者说……想过?”
“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过去,不止是她一个人。”落寞的侧影,萧简回答模棱两可却不是假话,“但我会为她活着,拼尽最后一口气。”
所有人都说,为大珲而战,但归根究底,是因为大珲有他们的牵挂,不舍得就这样放弃。
“对了,寒翊的事,哥哥告诉你了吗?”青骊问道。
“寒翊揪出了郭少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以朝廷不仁,滥杀重将为由,直接叛变,现在虔治那里已经失守,郭少也已经动手。”萧简道。
“我不信郭培枫手底下的人会这么容易被识破。”青骊别有深意,但看着萧简另有所思的眉目,她亦住口不再多说。
“因为寒翊只是得到了消息,他揪出的那个根本不是郭少派出的细作,一切都只是借口。他是看着丰宁战事告急,二殿下……料想我们一时难以两边顾及,才看准了这个时机起兵。”萧简话语深深,眉心蹙得更紧。
“郭培枫出兵,雨崇是不是等于少了防护?”青骊追问。
萧简不想青骊竟有此一问,少女眼中的急切,对事实了解的紧张,已经完全脱离了过去的懵懂——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关注并且深谙一切的?
“是。”萧简点头,“逐新有五成的兵力都已经北上,剩下的五成还要做好随时支援丰宁和防守的准备,雨崇本身,其实并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青骊默然,面对萧简如此直白的讲述,她却已没害怕,如承捷之死,为国而战,就毅然足够。
“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就目前来说,一切都有转机,公主不必太过担忧。”萧简勉强支起笑容。
“希望吧。”青骊轻声叹道。
“再下去就天黑了,我送公主回去。”萧简到。
“这个时辰,你也可以进宫的吗?”
“萧简是受五殿下所托,亲自送公主回宫的。”眼里总还有庆幸,他看着暗惊的少女,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青骊回头,清携依旧安静得站在身边,当年的小马驹如今已经长得高大。她伸手,轻轻抚摸,却再找不到初见时的兴奋,反而是时光沉淀,触来温热,纵使物换星移,但总有些东西任时间冲刷,也不会改变——清携之约,一生不弃。
珍珠冷(十四)
宫道之上,青骊正要与萧简分手,却见对面走来一队人影,待近了,方才看清,正是庄妃与月棠。
庄妃雍容依旧,由贴身小侍扶跟着,而她身旁的少妇一身粉色宫装,行步缓慢,两边都有侍者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五皇子妃,是快临盆了吧。”萧简似有所感。
“听说就这两天了。”青骊并不想过多提及有关月棠和承渊之间的事。
一行人走过,见对面站着的是青骊,都顿时紧张起来,就连方才还笑吟吟同月棠说话的庄妃都敛了笑容,眉目立时沉了下来。
狭路相逢,却一时间无人开口。
月棠与青骊之间本就隔着一个承渊,心结已深,素日极少谋面,尚算相安无事,但像现在这样见面,着实尴尬。
“参见庄妃娘娘,五皇子妃。”萧简行礼,算是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参见七公主。”众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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