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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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落娇红-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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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岿一刹那松开了手,茫然地看着萧灏,好半晌嘴角挑起天真的笑意,道:“我是怕了才胡思乱想的,四弟别生气,夜里我请你喝酒。”

说话之间,一名御林军匆匆而来,将铜管的信封交给萧岿。萧岿一脸紧张地接过打开,极快地阅毕,如绷紧的弓弦似的站在那里不动,脸色沉郁带着肃杀。

若有所思的萧灏微微震了震,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萧岿狠狠地转向萧灏,攥着信函,越攥越紧,似要捏碎一般。

“为什么要杀大哥?为什么要杀大哥?”他咬着牙只是问同样的话。

萧灏陡然吃惊,笨拙地问:“大哥他……”

“郑渭半路杀了大哥!”萧岿将信函摔到萧灏身上,嘶吼道,“别说你不知道!大哥罪不当诛,他惨遭流放已够可怜,为什么不给他生的机会?”

萧灏弯下身,慢慢拾起信函,死盯着里面的内容,最后闭上眼:“舅舅执意要杀,说要斩草除根,不能让穆氏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阻拦?”萧岿红了眼睛,不断地冲着萧灏吼叫,“他也是你大哥啊!”

“我也难过!可是,舅舅重兵在手,权责一体,连父皇都信任他、倚靠他,做这种夺情悖理之事,我有什么办法?”萧灏颤抖道。

“滚!滚!你不是我的四弟!”

悲愤交加,萧岿全身都在抖,他发狂地拽住萧灏的衣襟,大力撕扯着。萧灏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好容易挣脱掉,喘息了半天,才掉头独自离开。

当四周死寂下来,萧岿颓然坐在雪地上,眼中透着泪光,任凭雪花掉落在脸上、身上。最终,他长长地嘶哑出声,将头埋在臂弯里,孩子一样呜咽起来。

萧岿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大雪还在下,地面积了厚厚的雪,萧岿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蓉妃的雯荇殿。

蓉妃愁容满面地坐在绮窗旁望着眼前的雪景,看到他一早过来,自是吃惊:“这么早?可去了你父皇那里?”

萧岿轻轻应了一声,兀自坐在铺着紫绛铺垫的毯椅上,脸上苦恼万分:“父皇时好时坏,根本没有力气离榻。而朝局并不明朗,去了一个穆氏,又来了一个郑渭。大哥命丧郑渭手中,孩儿却无能为力,实在是窝囊!”

蓉妃也是忧心忡忡道:“沈大人昨日来过,也为此大为生气。他说,郑渭趁这次平乱,部署五千铁骑常驻江陵城,其用意虽不甚清楚,但朝野流言绝非无中生有,岿儿你一定要谨慎把握。”

萧岿眼中冒火,慨然道:“若得一朝亲政,我必夺郑渭的权力,替大哥报仇!”

“你父皇太倚重郑渭了!郑渭虎符在手,气势猖狂,一旦作乱发难,后患无穷。岿儿,如今你已长大。远观大梁国朝局,唯沈大人可撑持大局,岿儿不能再疏远他了,需与他同心同道才是。”蓉妃提醒道。

萧岿良久默然,微微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沈不遇与郑渭,表面上同心协力,实际上相峙激烈。这次远征,我几乎用完了父皇的全部兵马。与北周的关系,我只和杨坚有交情,远不如郑渭那般与北周来往密切。母妃,以后的艰难可想而知,孩儿不愿意身边的亲人再受到伤害。”

蓉妃没想到萧岿如此坦然陈述,感动得泪光莹莹,不禁伸手揽了儿子的头入怀。萧岿静默着,良久,蓉妃下意识地举手抚摸儿子的面颊,竟是一行湿漉的泪。

心疼得抽了口气,蓉妃细细地看着儿子,好一刻,才哽咽道:“盼着我们母子间这样说话,明明不过十来年的光景,我却像盼了一辈子。母妃生下你,不得不让你处在宫廷权益的角逐之中,如今你功名霸业未成,又要卷入血雨腥风。岿儿,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母妃毫无条件地爱你、护你……这世间肯为你牺牲的人不多,你遇到了,便要珍惜啊!”

母子俩相拥无言,此处无声胜有声,有积雪被风撩到绮窗,遇热温徐凝成水,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萧岿面上掠过一道伤怀,怅然地望着窗户,声音放得极为平缓,似是自言自语:“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坐在这里,闪着精灵般的眼眸,笑靥很青涩。她向我请安,我没有理她……回去的时候,我又偏偏故意落在后面,看着她惶急躲闪的样子,心里很开心……”

“你是说休休?”

蓉妃见儿子不答,抹了抹眼泪,叹息道:“那时你们毕竟都年少,也不能怪你。算了,都成亲了,就让她过她的小日子吧。”

“可我真的做错了……”萧岿沙哑着声音,再次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岿儿,母妃终于明白你眼里为何这么忧伤了。可是,事已至此,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她要走了。”萧岿哽咽的声音轻不可闻。

“就让她走吧。走了也好。”

蓉妃心头一颤,再次伸开手臂搂住儿子的肩膀,发现儿子宽阔结实的肩膀也有无力的时候。看儿子如此动情难过,她更是深深伤怀。

是的,她也对一个人动情过。然而,她付出了那么多的情,那人可曾珍惜过?

她不由得也呜咽起来。

白天,天幕像是又被撕开,雪肆无忌惮地甩落下来,连绵不断,漫天飞舞。

天际没有见过下了如此久的大雪,更无心欣赏。他只是害怕,他害怕雪会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他的行程就耽误了。他急着想回去,他不想再等待了。

在他的坚持下,休休让了步,答应等这场雪停了,他们就出发。

梨木轩窗已关上,内室里冒着丝丝热气,雕喜香炉里袅袅飘浮着蕈草香,休休出去还没回来。

他难免着急,这顿酷刑虽没伤筋断骨,却让他躺了好多天。亏了休休榻前料理得精细,伤势渐渐恢复。人虽虚弱了些,然可以自行起床了。

他想好了,等一回孟俣县,他们就好好地过夫妻日子。他会呵护她、照顾她的。这场伤以前,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依恋着她。

棉帘掀起,两个戴蓑笠、披蓑衣的人影闪进,拱手跪拜。领头的人朗声道:“听从储大人吩咐,小的已经准备好马车。”

天际道:“如此甚好,等雪停我们就出发。”

他指了指旁边矮小的一位:“这位小兄弟也一起去吗?”

矮小的随从拱手,声音略细:“是的,小的愿意跟随大人。”

天际笑道:“难为大家了。孟俣县从事官虽小,但你们几位兄弟与我同甘共苦,本官到了那里自不会亏待几位的。”

两个蓑衣人相视,哈哈大笑。天际愕然间,那个矮小的就势脱了蓑笠,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起来,一张殷殷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天际哭笑不得:“休休,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休休顽皮地笑道:“我来保护你呀。你伤还没痊愈,车内又小,怕你身体吃不消。这位兄长已教会休休骑马,必要的时候我也好做个储大人的贴身侍卫。”

大雪纷纷扬扬,屋内传来了久违的笑声。

夜深沉,霏霏瑞雪终于停了。休休步出厅外,眼前星月已升起,棵棵树木宛若玉枝垂挂,簌簌树针恰似银花绽放,晶莹多姿。

这是她在晗园的最后一个夜了。

园里的用人,包括守门的小厮都被她辞退了,今夜的大门休休自己来关。

她扶住门闩,不经意抬眼。光华的星月下,一匹青白色的马,马上白色的人影岿然不动。夜光透过皎白的地面折射到他的脸上,照出清晰的轮廓。额前那缕细长的发,随风细碎地散开。那眼眸似是凝结了所有的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月波凝滴,她纤弱素淡的身影倚门而立,款款顾盼间,眼中似有水波脉脉流动,只似未觉。

萧岿慢慢下马,缓步走向休休。他端凝的表情看上去如春水般醉人,却让她忽觉心里一阵微痛。仿佛被眼前的景物灼伤了眼睛,她慌忙垂下眼,心里有了些微的颤抖。

他站在她面前,半晌没有声息。休休悄然抬起眼,萧岿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挂在院门上的喜字灯笼。

“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我还是想来。”

她微微一颤,眼帘沉重。

只有良久的怅然。

“你走吧。”她终于开口。

他的手掌动了动,缓慢抚摩上她的手腕。休休下意识地一抖,想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抓住。萧岿将她的十指埋进他的掌间,嘴唇弯起,像是在笑着说话。

“我很寂寞,心里话不知向谁说。”

那声音似有悲哀轻绕,休休不敢看他的眼睛,敛起心神道:“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殿下有话找别人说吧。”

“我做错了事,我知道。你还在犯错,你不知道吗?”他固执道。

休休心头似被火烫了一下,她收回被抓的手,强笑说:“我没什么可错的。何况,我们只是小人物,也就这条路可走。”

“我呢?我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可我不会依顺别人,违心地走,我走自己的路!”

“我们和殿下不一样!”

她不是不知道萧岿的心思,这个时候提起往事全是无益,现实压得她已经麻木,麻木到了骨子里。

夜风送来更梆声,似是极遥远。休休想起熟睡的天际,转头淡淡地说:“殿下多保重。”

直到她移动了脚步,他在后面突然说道:“大哥……没了。”

她闻言转身,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大哥死了,半路上被郑渭杀了……”

他细细碎碎呢喃着,染着倦意的脸上透出悲凉,越是想说,越是剜心地难受。他不禁环住休休,越抱越紧。

“本来不想告诉你,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可是我忍不住。我只有一个大哥……他们还是不放过他,这群浑蛋!”

他的呜咽声很轻,却仿佛鼓声震响在她耳边。休休的嘴唇早没了颜色,面上不停地抽搐,她紧咬嘴唇,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想起萧韶临别时告诉她的真相,她心里对萧岿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愧疚,为天际曾经犯下的过错,也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此时此刻,她也不能说透,唯有凝咽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再动,两人就在这无底的悲痛中,无言地彼此安慰着。

风飒飒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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