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袁府上下仍是很平静,几日前婆婆就将府里的人全都遣散,发放些钱打发走了,如今府里除去管家还有几个不愿走的下人,就只剩下我们。
我像往常一样带着佟儿去给婆婆请安,侍茶,还特地命佟儿做了些桂花糕,那是我还未出阁时,很喜欢做的糕点。
婆婆端坐在明堂上,看我来了,好几日不曾见过的精神。她微笑着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提步走到她面前,道:“母亲。”
她点点头,看看佟儿手里的糕,道:“婉若,我昨晚上一宿没睡,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你留在这里。我这么大年纪,也活不几天了,可是你和熙儿才成亲一年,连个孙儿也没给我留下。”
她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已经吩咐管家送你去找熙儿。你走吧,去幽州找熙儿去。”
我慌忙跪在她面前,道:“母亲何以说这话,大难临头的时候,你让儿妇弃你不顾,这便是不孝,儿妇就是死也不能做如此不孝的事。母亲让儿妇去找熙郎,可知道若是熙郎知道婉若不顾母亲生死自己逃命,又怎么会原谅婉若?到时只怕他必不原谅婉若。就算熙郎可以不顾这些,婉若也会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一生都不能心安,母亲不能赶婉若走。”
她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增添几分,眉间渐渐软下来,哭道:“婉若,咱们娘俩却这般命苦,若是有逃命的机会,你就逃吧。”
虽说与婆婆相处时间仅仅一年,却是对她敬重万分,婆媳之情也是越加深厚,看她这般难受,一时也是声泪俱下,难以自持。其实更多的是,面对死亡和家破之时,不能言之的悲戚。
第5章
被这哭声一衬,气氛显得极是不好,佟儿立在一边,也是啼啼抽泣。
伏在婆婆膝上哭一阵,想一阵,最后觉得在生死面前哭成这样,给人印象实在懦弱,饶是知道自己哭的不是生死,而是离别。遂将头抬起,对着婆婆道:“母亲,若是身为袁家儿郎,在战场上面对生死,能哭不能?”
婆婆擦擦泪痕,道:“袁家的儿郎,从不会在生死面前落泪。”
我道:“那婉若也不哭,就算赴死,也当是熙郎的骄傲,很多年以后熙郎仍会想起,婉若临死不惧,没有给袁家丢了骨气。”
听罢这话,婆婆从椅子上站起,将我拉起来,定定的看着门外,擦掉泪痕面有笑意,声音坚定:“好啊,好。”
午时一过,城楼上的降钟嗡嗡作响,在这混乱的邺城上方盘旋回荡,听起来是那么震耳发聩。与此同时,袁府被层层包围,关的严实的门被人撞开,一道暖阳照射进来,晃得人眼疼,没有半分舒适感。
有人影挡住照进来的光线,魁梧的身姿如同索命的鬼魅,并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英勇不凡。
他的身后带着几个士兵、其中一个,我认得。一年前的中秋,百戏班子里吹箫的玖一,那时候一身蓝色衣衫,朗逸非凡。
没想到他投靠曹军,我还曾扬言帮佟儿了这桩心愿,转眼却成对立的敌人。
魁梧的男子直直看着我,身后有人唤他丞相。我和婆婆了然对视一眼,知道此人便是曹孟德曹操。
婆婆将我拉到身边,对视着眼前一脸探究的曹操,并未言语。曹操忽然笑颜开口,道:“袁夫人身体还硬朗得很啊。”
婆婆只是哼声,并未答应,他却也不恼怒,转而对着我道:“这位美人生的婉若婵娟,便是甄家五小姐甄婉若吧?”
他避重就轻的撇开袁家,故意忽略我与袁熙的关系,实在让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凉凉道:“丞相这话错了,婉若已经嫁进袁家便是袁家妻子,生是袁家人,死是袁家的鬼,丞相也当称呼一声袁甄氏。”
他不怒反笑,道:“你到分的清楚。”
我没有理他,只是对着他身后的玖一点头,以表示熟人相见,虽然对立却也是无可奈何。他并没有表现出认识我,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禁在心里叹道,果然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家破人亡人人欺。
跟在曹操身后的谋士忽然道:“久闻甄小姐才华横溢,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我正想反驳两句,却被婆婆拉住,将我挡在身后。她上前一步,忽然就笑了,对着曹操道:“婉若是有大富贵的,袁熙怕是无福消受了。”
佟儿似是觉察到什么,猛地抬头看我,我对她笑笑点头,她挪步走到我身边。我拍拍她的手,道:“佟儿,你怕么,让你跟着同赴黄泉,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拼命摇头,道:“小姐别说这话,佟儿一点也不委屈。”
有姐妹如此,有夫君如是,便觉得此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想着已死作结也罢了。
曹操看向这边,又对母亲道:“那么袁夫人的意思?”
婆婆冷笑道:“如今老妇身为战俘,哪里还敢提什么条件,若是丞相看得上婉若,那是婉若的福分”
我与佟儿同时抬头看向婆婆,佟儿紧紧攥着我的手,声音怯怯:“小姐……”望着婆婆,感觉心跳都在静止。
“老妇想以婉若,换袁家一年太平,丞相觉得如何?”
我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明堂里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残念在原地低声喃喃“母亲,不可以。”
杀然,清萧的男子声音在厅中响起,“父亲,孩儿目睹甄小姐貌若天仙,实在可与洛神宓妃想媲美,孩儿一见倾心,想娶她为妻。”
这声音如同当头一喝,直把我从残念中拉回,我定定的看着他,那个吹箫的男子原来不唤作玖一,玖一果然只是他的化名。
伏羲卦象九九归一一说,换算一下便是丕字,原来他是曹操长子,曹丕曹子恒。
观看眼前戏剧化一幕,我着实没有什么想法,做战俘倒还不如已死作结的好。
被曹丕一番话说来,曹操脸色便不甚好,母亲却也不看我。我在心里摇摇头,已再不报活着的希望。施施然开口,道:“以婉若一人,换取袁家一年太平,母亲考虑甚是周全,儿妇觉得甚好。”
本就不想辞辩,只是袁熙远在幽州,若是他知道这件事,究竟会怎么想?而今日之事,又会以何种方式传于他耳中。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一点都不重要了,不管今天是我自愿出卖自己还是被动出卖自己,只怕到最后都是我先负他。
对峙并没持续太久,一柱香的时间足可以解决一切,他们本就不是闲暇无聊前来吃茶。话说到此,随在曹操身后的兵士便上前来欲将我带走,佟儿拉着我的手不松开,凄凄道:“小姐不要丢下佟儿。”
我点点头,将她拉的更紧,从今天起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袁熙、没有家,我只有佟儿。
临出门,又回头看看婆婆,她精神很不济,眼里也没有神采,死灰一片。我转回身,重重的磕下头去,一下、两下、三下。
“母亲,珍重,让袁熙忘了我。”
她将头扭于一边,拿袖子去试眼角,没有回答。
慢慢起身,在最后看看呆过一年的袁府。袁熙,若有来生,再与君成说,今生缘尽于此,莫可奈何。
被关在黑暗的房子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佟儿说,有的时候从门缝透进来的是模糊的白光,大概就是白天。
我问:“那你看到我们被关几天了?”
她从门旁爬过来,掰掰手指头,道:“大概有两天。其实也不用看门缝透进来的光,他们已经给我们送过五次饭。”
我点点头,道:“挺聪明的。”
她看我不怎么高兴,又挨近一点,道:“小姐,你不开心。”
我是不开心,这个时候怎么开心呢?默了一阵,道:“佟儿,娘说女人要出嫁从夫,恪守三钢五常,我哪里做错了么?为什么婆婆要这样对我。”
黑暗的房间开始陷入沉寂,偶有听到外面窸 窣的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骤亮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待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他依旧蓝衣蹁跹,眉目多了几分肃然,少几分朗逸。
“你不想嫁给父亲。”他不是在相问,是在肯定。
我站起身来与他对视,冷声道:“不想,可我也不愿嫁给你。”
“因为袁熙?甄婉若,袁熙他有什么好?他躲在幽州不敢回来,知道你被俘的消息还在外面洞房花烛,他心里没有你。”
“你胡说!”之所以还能保持着好的涵养在这儿跟他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他不是个无情的人,可他现在站在这里,诋毁我的夫君!我冷冷看他,“你说的这些我不相信,袁熙待我极好的。”
他似是觉得万分好笑,嘲讽道:“为拉拢势力,袁熙娶幽州大户吴家小姐为妻,迟迟不归,就算他待你好也不过是歉疚罢了。”
不是不能承受袁熙的背叛,始终是为拉拢势力,才娶别人,我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便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即便他娶了别的女子,又有何妨?”
或许他搞不懂我的冥顽不灵,眉间渐露怒气,站了一会,便要转身离去,临出门道:“甄婉若,父亲已经同意将你许我为妻。明日班师回朝,你就死了对袁熙那份心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还对他存有情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蓦地想起一年前后院那场相遇,他也像现在这样胸有成竹的说‘袁熙没有什么本事能娶你,我会让你知道的。’这一切,是他一手策划的么,如果是那样,他真的是太可怕了,袁熙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从他布下的陷阱里救了我,我不能承他情意,却也不能恨他,这是怎样的一段纠葛,以后的人生又该怎么去面对着他。
光线重新被木门掩在身后,眼睛再度适应黑暗后,继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是我本该的宿命吗?贵不可言的命运就是被这样无情的捶打?和佟儿抱在一起,连哭都觉得没有力气,只有泪水不停划过脸颊。
翌日清早便被人从黑屋里拉出来,有丫头过来将我和佟儿带到房中梳洗,梳洗过后有裁制的新衣换上,只是再新的衣服,也衬不起一张悲伤的脸面。
院子里仍有鸟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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