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桓姚身上。
桓姚并没有此时人的观念,因此,虽然明知庾氏的用意不大友善,却也还是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此,倒要多谢侄孙媳妇赏识了!”
有些事情,就是你越遮掩越介怀,旁人也就越把目光落在那些污点缺陷上。桓姚这毫不在意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她胸怀坦荡,磊落不羁。
庾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不甘心的,紧接着又道:“六皇叔祖母不必谢妾。妾看惯了那历代大家的名作,可赏不来叔祖母的画。这画啊,后来被我家大王的一房贱妾讨去了,下等人,挂在房中图个喜庆。”
言外之意,桓姚的画作既不高明也不高雅,只配拿给贱民装饰房屋,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很明显是挑衅了。众人此时都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东海王妃与会稽王妃,果然是结了仇的。也是,任谁对差点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也不会有善意罢。如今,倒要看看,那历来以画才著称的会稽王妃,被人如此侮辱是什么反应。
不过,未等桓姚开口,首先发作的便是会稽王司马昱,其一拍案桌,怒斥道:“放肆!”桓姚的画被如此贬低,他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接着,一直是宫宴座上宾的,建康城中那有名的画作大师青年才俊顾十九郎君,也高声道:“东海王妃此言差矣!心存高雅,何论身份贵贱!古时子期为樵夫,亦可与伯牙通琴音,大夫贵胄中,又有几多可闻阳春白雪之雅意?论画作高低,可不止名声一途!”
言下之意,东海王妃根本不会赏画,只不过是那古时候的名作来附庸风雅。
顾恺之站起身来,遥遥朝桓姚敬了一杯酒,道:“会稽王妃之画作,不仅形神绝佳,更兼雅俗共赏,小生叹服!”
顾恺之的一番话,将庾氏堵得哑口无言,暗恨于心。
在座众人,也并非所有人都真的具备赏画的功力,听闻大才子都如是说了,自然是跟着附和,夸奖起了桓姚的画艺,生怕落后了一步,让人觉得他们不会欣赏桓姚的画作,是个俗人。
风向顿时倒向了桓姚,不战而胜。不过,这也为来日的波澜埋下了隐患,此为后话。
桓姚虽说对于庾氏的挑衅并不太生气,但顾恺之的维护,也还是让她心中有些感动,向顾恺之微微一笑遥遥举杯以示感激。随时关注着桓姚的司马昱自然没错过她的这一动作,心头像针刺了一般。
不想再让自己的王妃被众人纠缠,司马昱便借故带着桓姚早早退场了。
牛车上头,有些微醺的司马昱直接将桓姚抱在了膝上,有些落寞地道:“海棠儿,这宴上,不知多少男子爱慕你!为夫已经老了,你却正当妙龄……”
“不许胡说,”桓姚转过身,伸手轻轻捂在司马昱的嘴上,“你哪里老了,可不是正当年富力强之时?”
司马昱摇摇头,“为夫今年都四十六了,你却才十六岁,大了你整整三十。我就是再活二十载,你也还不到四十。海棠儿,为夫不能陪你白头到老,你可后悔嫁与我?若是当初嫁给延龄……”
和桓姚成婚的时间越久,司马昱就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心中也越来越惶恐。这年代,人能活到六十的都不多,他已经年近五十了,又能再陪桓姚几年。那么多人觊觎桓姚,不说外人,就是他府上的那个小畜生也对她有念想,他若去了,桓姚还风华正茂,不知多少人来打主意。一想到那种情形,他就不甘极了。
嫁不嫁给他,岂是桓姚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不过,话却不能这么答,桓姚其实很清楚,司马昱不是在问她答案,而是在求安心。
“怎么会后悔?嫁给你的每一日,我都过得很幸福。”桓姚伸手搂住司马昱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我的夫君,论人品,论才学,论相貌都不知比东海王好上多少倍,还得感谢缘分天赐,才有你我的今日呢!道万,你不知晓,当初得知你向父亲举荐我时,我就曾想过,将来若觅夫婿,便一定要找像会稽王一般的人!哪曾想,如今真就嫁给你了!”
两人以前柔情蜜意时,司马昱早就提出过,让桓姚私底下叫他的字或者夫君,是以桓姚从善如流。
自然,这些话都是桓姚瞎编的。司马昱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心头又惊又喜,“海棠儿,你这话可当真?”
“骗你作甚!”
“唉!真悔当初未曾早些见到你!”司马昱不禁叹道,想到当初,若是早些去见桓姚,中间也不至于蹉跎了五六年,而且还苦苦寻觅而不得,寻找桓姚的那几十日,真真是度日如年。至今想来,几乎都不愿再来一次。
桓姚听得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轻捶了他一下,“人家那时候,还是九岁幼女,早些见到又能如何?”
司马昱也笑了,倒真没想到这点,又贫嘴凑到桓姚耳边,“做不成夫妻,先做个知己也好啊,你说是不是,海棠儿?那时你可还给我画过美人图呢!”却全然忘记,他那时还有作为正室的王简姬。
“道万,你要想陪我白头到老未尝不可,这世间的百岁翁也不是没有,你如今身体还很强壮,好生调养将息着,再活五十年也不在话下的。”桓姚原是在司马昱怀里撒娇,说到此处,正色望着他,命令道,“所以,以后不许去其他人那里过夜,要节欲养生,听见没?”
司马昱心头原还有些郁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带方才因看见桓姚对顾恺之笑而产生的怨怼也烟消云散,“小妒妇,你又来了!自你入门,为夫何时再上过他人的床?”
“哼!往后,我是说,往后也不许!”
司马昱心情大好,连连应道:“是!是!往后全在我的海棠儿这里,谁都不理!”
这话,他倒是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再没招过别的姬妾侍寝。连单纯过去别的妾室院里过夜也不曾。只不过,为了不落个凉薄名声,他偶尔还是会到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老人的院子里,用一顿哺食或者喝喝茶,以示恩宠。
只是,显然他的这一点安抚手段并没有起太大作用,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结果,必然也是三千怨恨在一身。
第100章 风云
过了年;司马昱没能在府上陪桓姚几天,便很快忙碌起来了。
正月十四,宫中传来消息,皇帝病重昏厥;因此取消十五的所有元宵庆典。司马昱也在十五一早就出了门,临行前嘱咐桓姚,对外称病,
在他回来之前,不要出门;也不要接受任何探视。
“道万,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桓姚忍不住问道,司马道生那边没给她任何消息,朝堂上头的事情;她也没有别的消息来源。
司马昱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安心在府上等我,为夫回来时,你自然知晓是何事。”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卖关子。
桓姚闻言便作罢,左右这些事情,目前对她的影响也不大。
二月初三,皇帝驾崩,司马昱传信回府,让桓姚称病不去宫中哭丧,以儿媳何氏代之。
二月初六,王谢庾殷四大世家与司马皇族一道,迎立东海王司马奕为帝。
司马昱也在这一日回到了府上,满身疲惫,整个人都似乎老了好几岁一样。
一回到府上,首先便到了桓姚的璇玑院,屏退左右,抱住桓姚,歉然又沮丧:“本想给你天下妇人最尊贵的位置,却没办到。往后,要委屈
你向那庾氏叩拜了。”
此次皇位竞争中,本来呼声最高的也还是司马奕,先帝无子嗣,他是先帝的亲弟弟,于情于理,都该继承皇位的。司马昱和桓温,却有心
要争一争。司马昱原以为,以桓氏如今的势力,当是有七分胜算的,却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对手。
他心中一直有个心结,桓姚这样美好的女子,原就该享有天下最高的尊荣。更何况原本桓温是要将桓姚许配给东海王的。只不过,当时东
海王不识抬举,不肯废黜嫡妻,这才一直僵持到了去年中秋之后,被他抢了先。若没有他横插一杠,东海王后来见到桓姚,必定就是另一番光
景了。他原以为,东海王能给桓姚的,自己也能,却终究事与愿违。
如今东海王登基,桓姚本是能做皇后的。跟着他,却只能让她屈居在王妃的位置上。每每想到此,他就觉得对不住桓姚,也深恨自己的无
能。
桓姚一听,结合前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也大抵明白了司马昱的意思。原来这些日子,他是忙着夺皇位去了。
“夫君,你不必如此伤怀,我又不在意这些。”桓姚主动反握住司马昱的手,温柔地安慰道,“虚名累身,你对我好,便比什么都强。”
司马昱听了桓姚的话,心中稍微好受些,这才在桓姚的安排下,沐浴梳洗了上床歇息了一夜。
除夕宴上的争锋,让司马昱很是担心桓姚在参加庾氏册封大典时会被刁难,于是依然想借故让桓姚不去。桓姚却觉得不妥,还是去了。历
史上的晋废帝似乎在位有五六年,虽然不知道当下还会不会如此,但她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庾氏。她是辅政大王的王妃,地位其实也并不比皇
后差多少,庾氏就算想为难她,也得顾着分寸的。
司马昱的担忧其实很多余。这册封典礼也是庾氏的大日子,要接受很多公主命妇的参拜,其实顾不上怎么为难桓姚。事实上,她也顶多就
是比别人在殿上多跪了片刻而已。
过了此一事,司马昱便又闲下来了,每日除了上朝,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府上,和桓姚一道,论诗,品茶,赏画,倒是很快就忘记了夺
位失败的挫败感了。他自己都道,这日子,真是赛神仙。
不过,好景不长,三月底,北方边关便传来消息,秦国与燕国十五万大军压境,分别从东西两路,以南阳郡和淮阴为突破口进攻晋朝。
自从先帝病重开始,北方两国便一直在打着这个主意,可说是蓄谋已久。燕国国内如今矛盾重重,必须以对外扩张来转移国内矛盾,而秦
国的大部分疆域都属于苦寒北地,对南方晋朝所占领的大片物产丰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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