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杨氏心生酸意,正要发作,刺他两句。眼底余光瞥见婆母墓前的孝幡,想到她在相公心中的地位,心虚地撇了撇嘴角,无奈地忍下了。
“为夫这才携母上京候缺。接下来的,你应该都知道了。上门道谢时,岳父大人托吴年兄,提起这门亲事。定下亲后,他老人家又怕你不愿嫁,要闹腾,就嘱托我和母亲,先瞒着你关于倩娘的事。”
暗咬着后槽牙,杨氏做出一脸不屑状:“那还是我的错了?!你要报恩,干嘛不干脆隐瞒到底?让我一辈子不知道,过足当探花结发娘子的瘾?”
“当初答应岳父大人要瞒着你,也是为了全老人家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纸终究包不住火,以后请封诰命,还得上报朝廷。岂能为了一时意气,将全家置于欺君大罪的祸患中?倩娘相随我于微末,为我绵延子嗣,伺候寡母,对钟家也是有恩的。为夫岂能当那负心之人,让她在地下,连个名份都没有?”面带戚色,钟澄厉声说道。
“就你忠义两全,我就是无理取闹!钟澄,你就知道欺负我!”杨氏愤恨不已,说着眼泪又快出来了。
“之所以今天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就是怕你瞎猜,跟族中妯娌们生些闲气,迁怒到无辜人的身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倩娘又没留下嫡子,妨碍不了你什么事。当好你的当家主母,咱们夫妻齐心,把家里和儿女们管好。将来少不得夫荣妻贵,你也没什么损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钟澄又回母亲墓前,磕完头就转身叫人牵来马,跨了上去,到后面张罗着大伙起程的事。
回来后,杨氏就病倒了。
妙如前去探望时,刚走进太太的卧室,里面就变得异常的肃静。杨氏脸上满是怏怏之色,看向她的目光,较之以前的嫌弃,又多夹杂了一些不甘和怨恨。让妙如心头不由得一颤!
听到她自愿留下来侍疾,杨氏就给崔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把妙如拉开了,说是她年纪小,本来身子就弱,就不用劳累她来伺候病人了。
那天下午,在父亲那里描红时,妙如发现他一副神情不属,满腹心事的样子,常常望着墙上山水画发愣。
第二天,就听见仆妇私下里在讨议,老爷昨天晚上,就从书房里搬回正屋了。还有人看见老爷半夜起身,进杨氏卧房里,敦促她起来喝药。
对病中的人,人们通常会变得宽容起来,也容易互相理解。渐渐的,杨氏的病好了,钟氏夫妇和好如初。之前吵架的事,也就此揭过,两人谁也没再提起。
杨氏病好后,开始接手管理族中转来的五房祖产。钟府大管家卢元瑞的媳妇殷勤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沟通里外。
转眼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南方春天的脚步也慢慢近了。
槐香院的主仆们,准备脱下厚重的冬衣,为春裳开始忙碌了。
没想到春裳还没来得及张罗,刚好没一个月的杨氏,又病倒了。
此次病倒,开始得的只是小伤风,都以为是换季冷暖不均引发的,躺两天就好了。谁也没当个大事,谁知杨氏一躺下就起不来了。
杨氏是五房的当家主母,这一房也没个妯娌换换手。自何氏去后,连半个主子身份的姨娘也没有一个。杨氏这一躺下就是七八天,槐香院里开始乱了起来。病急乱投医,于是各路大夫轮番上场。都诊断后,都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找不出病因,杨氏的精神也不见转好。
最后有人提议,要不然,请道士们驱邪作法试试!院子有那么大一株老槐树,阴气太重,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太太的病,总是那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崔妈妈向钟澄提到这个主意时,劝说道,“好歹试一试,也好让大家安安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本人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虚无飘渺的那一套,休要再提!”钟澄断然拒绝,说着就匆匆出了门。
崔妈妈学着说给杨氏听时,杨氏对钟澄的态度也有些不解。不过想想去年老太太卧病在床,前后也有一年多,确实是没见过,他请过什么和尚道士来作过法。心中不由得郁闷起来,一时想不到其他方法,来说服他。
五房主仆这边,还没想出办法,长房那边的大太太听说了此事后,特意请了个道士,前来五房这边,帮着捉鬼和看风水。
在槐香院的里里外外转一圈后,只见那道长站定一处,左手掏出引魂幡,右手摇着招魂铃,身背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叨着“神兵火急如律令,法咒显圣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然后执笔画出几张镇灵符咒,朝漫天一撒。大吼一声,抽出桃木剑,朝空中一顿乱砍。待符咒都飘落在地,风平浪静后,方才收工,临走前,还送了一些随身戴的灵物,要帮她们镇邪。
傍晚时分,钟澄又请来位远近有名的郎中,回来看诊,结果还是跟前面请那些大夫,说法一样。送走郎中,返回槐香院的途中,钟澄听说了,五房请道士驱鬼的事。回来后马上就找来崔妈妈,了解是什么情况,一问才知道是长房帮着请来的。
“并不是要阻止你请道士,也不是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钟澄向妻子解释道,“我们只是暂居在祖宅里,老族长特意挑的,最僻静最舒适的院子安置咱们,如果我们还挑三捡四,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今天挑燃炭的毛病,明天扯个风水问题。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另外的想法!”
杨氏急了,忙辩解道:“不是我让他们请道士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到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无意间说出来的,不知怎地,就传到长房的耳朵里了。”满脸委屈地,不想理睬他。
“我就这么一说!居家过日子,尤其是和族人们住在一起,靠的就是互相忍让,和睦妯娌,才会被人敬重。说得起话来也有分量。有事大家也愿意伸个手帮个忙。”说完,钟澄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崔妈妈见钟澄走了,忙进来向杨氏禀报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后天老奴就前往清虚观。”
第十一章 命硬
第二天,杨氏还是没能起床,症状还是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脸色蜡黄。
正屋的丫鬟们,只见得崔妈妈急得团团转,准备亲自到附近的各个大小寺庙、道观里,都去跑一趟:祈祈福,烧烧纸钱,捐些香油钱。
到了第五天,崔妈妈突然从外面,请来了个叫清逸的道长。据说此道长,不仅道法精深,而且还会问诊治病,妙手回春。乃是在道教圣地,徽州齐云山修行出道,出来走山访友,云游至此。正好停留在此地的清虚道观。还有人说,他因道法高深,名声在外,在淮安府此等佛教盛行之地,每天都有不少的香客,慕名前往清虚观祈福求药的。
那清逸道长帮杨氏看完病后,也是找不出病症所在。只听见他掐指一算,说杨氏这病,是克妨所至,家中定有命硬之人,与之相克。还煞有介事地盘问:家中不久前是否有过丧事?也是克妨造成的!最好让那命中带煞之人,出家修行或长住道观,为亲人祈福。才能保得自身一生平安,家宅安宁,旁的亲人友邻身体康健。
此言一出,在槐香院里的众人中间,就炸开了锅!
大家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向了妙如身上。想她出生时,就克掉了父母,在老太太身边没呆几年,老人家也被她克死了。现在刚跟在太太身边养着没几天,太太转眼就病上了……
这种猜测,像长了翅膀一样,立刻就传遍了整个院落。妙如就像一个带菌体,走在哪里,身边三丈之内都没有人影,见到了她,大家都闪得飞快。
妙如真忍不住想去揪住那些人的衣领,摇醒她们:你家小姐不是命硬,而是命弱。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你家柔弱的太太给害死了。在此具身体里的,也是个命弱的,三十岁不到就挂掉了,才有幸到此一游的!
唉!当明星的压力大,当灾星的压力更大!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四大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妙如欲哭无泪!心中暗想,现下好了!不用担心身份披露后,自己会出现什么危险了。不等身世大白,现在就会被人直接打包,扔进道观里,去侍奉“三清”道祖,自生自灭了。不知如若她心诚,会不会羽化飞升!到时还得感谢杨氏,感谢清逸这道士。
古人还真迷信!
也好,看能不能碰到一两个得道的高人,找到法门把她送回二十一世纪去。这个钟家大小姐的身份,确实蛮尴尬的:不说平时没人过来嘘寒问暖的,对这小主子,下人们连起码的尊重敬畏也没有。等及笄后,还不知被继母,塞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呢!嫁过去后,还要面临这个时代常见的妻妾争宠。一没个娘家人帮衬,二没有丰厚的嫁妆来撑底气。未来生活还真没什么指望了!
次天清晨,妙如耷拉着个脑袋,走进书房。未曾想到,钟澄也黑着个脸。战战兢兢地跟着父亲认完字,拿着他布置的作业,她就准备撤退,别惹人嫌了!看着父亲转身时,有些孤单落寞的背影。(
到了西厢房,钟澄把女儿放下,嘱咐秦妈妈等人:“明天一早,帮大小姐穿得暖和点,我要带她出门,到灵慈寺去拜访慧觉大师!”
又告诫众人道:“少信那些神神叨叨的鬼魔命理之说,做好自己的本份,不要把大小姐带坏了!”警告她们后,才转身离去。
返回书房后,钟澄开始写信,安排布置后续的动作。
坐到床上时,妙如还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事情解决了?她不用出家了?
周围的人不会再对她指指点点,避之不及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抱她,感觉还真有点特别!
这天,是妙如来到古代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
不仅仅是刚刚解除被抛弃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个可依赖的靠山了。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次日,还没完全醒过来,妙如就被织云拉出被窝。等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被抱到马车上时,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