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想必那些人的供词,多为道听途说,或是女眷之间的猜测议论。妇孺闲聊时的笑谈,岂能拿来作证?!”
“本官派人到钟府调查过。你家奴仆证实,在钟大人回乡守制之前,你都称他为‘老爷’,称他妻子杨氏为‘太太’。而你两位妹妹,皆为他们为‘父亲、母亲’,可有此事?”
“不错,六岁前,小女子确实都是这样称呼父亲的。”
“那你还有何话好说的?”
“大人明鉴,小女子出生时,是昭明初年,那时祖母和娘亲皆在逃难途中。因为颠沛流离,生母林氏诞下小女和双生兄弟后,就离世了。哥哥也当场夭折。后来幸得继母之父派人搭救。咱们祖孙俩,才被千里迢迢送回到家乡,与父亲相聚。小女子自幼身弱多病,听祖母讲,还在襁褓中时,有次生病,眼看快要不行了。得远来的游方和尚医好后,说小女子父母缘薄,得出家才能养活。祖母和爹爹自是舍不得,那僧人又指点了一条化解之法。说只要在六岁之前,不认他们为父母,当成从外面抱来的或过继的抚养。是以,小女平日都喊他们为‘老爷、太太’。”
“此话你可有证人?”
“当然有,父亲和祖母都知道!只因那和尚说,不可让外人知道。否则,此法就不灵了。其他人并不知晓。是以,继母进门后她也不知道,以为当真是抱来的。小女子四岁时还因这个缘故落过水,差点没命。”
此话一出,让人联想起,之前关于杨氏的传闻。似曾有她出手害眼前这位落水的说法。
“既然没人知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祖母临终前,亲口告诉小女子的!”
“钟姑娘,钟老夫人去世时,你有多大?”
“五岁!”
“五岁的女童,能听得懂此事?还能记上这些年?”
“那天是小女子此生最痛苦的时刻,印象自然深刻。而且还记得当时替祖母诊治的,是前朝宫中出来的裴太医。说是虚劳之症,油尽灯枯……”说到最后,妙如的声音有些哽咽和颤抖。
第一百五十章挂冠
本章节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想起当年钟御史被逐出京城的事。
听说,不久还在离京路上就去世了。他的遗孀和独子,后来不知何种原因,不知所踪。
直到钟澄殿试脱颖而出,接着就消失不见了,说是报了丁忧。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已经与杨家二女订了亲。有人这才查到,他竟是钟御史的独子,却成了杨景基的女婿。随后他又主动要求外任,后来没过几年,钟母就真的离世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官老爷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今日他们之所以摆如此排场,圣上的意思很明显:务必要查清这些年来,钟杨两家的纠葛,让钟御史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有的在点头,有人似在摇头叹息。还有人惊异地上下打量着妙如。
原来钟杨两家结亲,背后的故事,竟然这般凄凉。
泰和四十二年淮河的大水,让在座的几位老臣至今仍然心有余悸。那年皇上刚登基,外有鞑靼陈兵十万,内有两淮灾民,江南一带尸殍遍野,朝中还有不甘争位失败的靖王旧党。
“肃静!”主审官把惊堂木拍得山响,众人神色一凛,案件接着进行。
随后,妙如又把昭明九年,她落崖后,父亲钟澄采取行动,调查的关于幕后黑手的证据呈上。
“为何当日朝廷问崔家罪状时,他不去举报?”
“因小女子乘坐的,是福荣长公主府的马车,才会投鼠忌器,不想坏了她府里的名头,遂压下此事。不过,自那以后,爹爹跟杨家人反目。杨府跟石家结亲时。他都未到场祝贺。此事,想来不少朝中大臣可当证人。”
“此事不足以证明,钟大人跟杨逆划清了界线。”
“落下山崖后,起初父亲以为小女子已无生还可能。为此跟杨家长辈大吵了一场,还递了辞呈准备离京。谁知递到吏部后,不知何故被人压了下来。如若不信,可去查阅那时的存档记录。大人们试着想想,若是合谋害女,所图为何?转身连官位都弃之如敝履了?”
妙如的话音刚落,立刻引来堂上人一阵议论。众人神色各异。点头的点头,叹息的叹息。
最后,主审官又把有人举报钟澄,帮杨家窝赃之事拎了出来。
“大人,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早已形同陌路。母亲回娘家看望亲人,带回什么,私藏何物,父亲自是不会过问。况且,钟府在两三年前。因一些纷争,早已将家中产业,分人打理了。每到年尾时,父亲都会特意遣小女子作监审,核查账目。绝无可能将杨家之物,纳入了钟府私产的道理。若是有人乘机混水摸鱼,那也是她的私下行为。大人们自可去查封疑犯的嫁妆私产。”
说罢,妙如把她接手以来。家中产业的账册样本,递上去请堂审官过目。此外,还请求宋氏出来作证。
一番理论下来,妙如竟将钟澄的三大罪状,推得干干净净。
等众人回过神来,才惊觉跪在地上的这位。虽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竟在不知不觉中,帮父亲洗脱了罪名。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答间,有理有据,入情入理,环环相扣,丝毫不显得慌乱失措。
突然,堂上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击掌声。
“古有缇萦救父,今有婧女陈情。”
众人朝发声处转过头去。原来在旁观审的太子殿下,早已站起身来,望着钟家小姑娘抚掌而笑。
一旁的程太傅,也一同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妙如褒扬道:“果然有钟御史的遗风。只可惜托了个女儿身……”
担当主审的大理寺卿范大人。见太子殿下和程太傅都表了态,赶紧派人替堂下中外着的,搬来椅子,命她坐下答话。
被宋氏扶起来时,妙如只觉得两条腿,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待她的腿脚恢复知觉,能行走时,太子殿下派人安排了轿子,送钟家女眷出宫。
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她们,不必担心钟大人,只管回府静候佳音。
待妙如被送走后,刚才听审的众位大人,就此事展开了争论。
“此案可以结了吧?!既无原告,又无苦主,钟探花当年也是被人挟恩逼迫。”上个月刚入阁的工部尚书谢安良提议到。
内阁次辅沈潜则摇了摇头:“总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钟姑娘好似回避了一些问题,诸如她为何五岁就听得懂‘改运’的说法?”
“这有何难?!当然是小时候记在心里了,长大后问的别人。据谢某所知,从昭明三年起,确实有人就见过裴太医,隐居在苏杭一带。我有个本家叔祖,前年就从杭州寻访到他,请他来救过一命。她一小丫头,为何不说张太医,李太医,偏偏说是裴太医。”谢安良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
“这钟家姑娘,听说打小就聪慧得紧。沈大人是没见过她的画作。那功夫看起来,哪里像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儿家所作。虽然跟以往的风格不同,但惟妙惟肖的绘画功底,还是摆在那里的。”左都御史李瓒,早看出太子殿下对钟家那丫头甚为欣赏,故顺水推舟地随声附和道。
“老夫也不相信钟御史的后人,是个无骨气之人。他若是攀龙附凤,当年何必以探花之身,在彭泽这穷地方一呆就是三年。回京后不群不党,连前承恩侯石家,他都不买账。”首辅赵崇也加入到力撑钟澄的行列。
“那他为何一直不敢休妻?”沈阁老揪住此点不放。
“没听他女儿说吗?救命之恩在前,他现在不也没休妻?!若真是个阿谀奉承之徒。此时何不乘机跟杨家人撇清关系?!”谢安良起身反驳道。
太子殿下含笑不语,在一旁观战。
“让他去吧!老夫之前也动过此念头,让他跟杨逆撇清关系。没想到有自己的难处,是咱们苛求他了!”德高望重的程太傅,最后喟叹道。
在妙如进宫救父后,杨氏才得知,宋氏也跟着去了,心里很是不忿。
“她这是干啥?想在这种场合乘机表现?!好让皇上一张圣旨,把她扶正吗?这哪是一个妾室该出面的场合?!”宋氏就像柄剑,一直悬在她头顶。只要一想起来,杨氏就寝食难安,再也没法淡定下来。
“早知如此,要是咱们也跟着大姑娘一起去就好了!省得那贱人,朝您身上泼赃水。”崔妈妈并不知钟澄罪名中,有窝赃一项,是在代杨氏受过,还在旁边撺掇道。
杨氏有些心虚,没有吱声。不过经她提醒,一个激灵,似是想起什么来。
“去!把二姑娘给我叫来!”她吩咐守在门口的丫鬟丁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妤如就到了华雍堂。她一进门,杨氏就让崔妈妈,把屋里人都带下去。
屋里只有她们母女俩时,杨氏递给女儿一叠银票,催促道:“赶紧贴身藏好!这是娘亲仅剩的一点家底了,是你跟弟弟将来出嫁和娶亲的银两。母亲这里不安稳,官府的人,可能马上会来查抄娘亲的嫁妆。你先贴身藏着,等风头过了,再还给娘亲。”
妤如依言收了起来,神情有些忧郁:“娘亲……妤儿听过她们议论了,说爹爹入狱,是因为……他会不要咱们三个了吗?”
杨氏眉头一拧,沉声道:“不会的,娘亲向你们保证。他不敢!外公曾有恩于你祖母……就是休了娘亲又如何?!把这个藏好,有了银子咱们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妤如点了点头,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离去了。
果然,妙如回到家中后不久,刑部的人就跟着来了。
查抄钟府杨氏的私产,要求她拿出当年的嫁妆单子对照,把多余的部分,全部收缴充公。
杨氏还被带到刑部问话,让她倍感屈辱。
回来的路上,杨氏看到了父亲杨景基和兄弟杨俊贤,被关在囚车里,好似要带到什么地方去。她想跟上前去,却被人挡了回来。
第二日,钟家女儿勇救亲父一事,就在大楚的朝堂上传播开了。跟着这个传出的,还有钟杨两家十多年的恩恩怨怨。包括钟澄登科之际丧妻,被杨景基挟恩逼娶的传闻。
妙如再次成为街头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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