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眼中的讶色,元睿帝脸上微微一笑,自嘲道:“看到朕这个样子,很吃惊是吧?”
妙如失声问道:“多日不见,陛下怎么成这样子了,是此次中毒的缘故吗?”
元睿帝沉吟片刻,咳了咳,然后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朕幼年在太子府时,就曾中过一种蛇毒。得亏当时母后,不顾自身安危,帮我及时吸吮,才逃过此劫。哦,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他说完,又顿了顿,接着道,“或许是这个缘故,朕不能长期劳累。”
妙如猛然一怔,心里更糊涂了:“以前见陛下并未……”
对方满脸疑惑地望向他,元睿帝苦涩地一笑:“这事连父皇都不知道。这些年来,身子虽虚了一点,终归还是调理得当,余毒清得差不多了。本来是可以放开拳脚,在政事上大干一场的。没想到……”
妙如陡然醒悟过来:原来,他小时候中过剧毒,以是子嗣艰难。只是,他若不争得太子位,母族的冤屈永远得不到洗清。况且他还有一身才华和抱负,没机会去施展。
突然,妙如心里升起怜悯之意,放柔声音安慰他道:“陛下不必伤怀。裴神医虽不在了,可天下神医多的是,就像我师叔,从小教兰蕙养生的法子。本来兰蕙的先天身子孱弱,如今不也养得好好的。陛下您是天下臣民的共主,只要自己不放弃,上苍自会庇佑……”
她这几话说得真诚,元睿帝听在耳朵里无比受用,说道:“父皇和朕都没有看错你,自朕遇剌后,朝堂险些乱了分寸,尤其是韩国公。当时朕就在想,正好趁乱看看大家的反应,试试朝堂上的水。果然,就有人开始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了。镇国公府受委屈了。”
妙如的眼睛睁得溜圆,这弯拐得也忒大了。处处堤防被他这样轻轻带过,成了考验朝臣的手段。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或许很惊讶,为何朕还要防着罗家?”元睿帝长长叹了口气,“皇姑家学渊源,应该读过前朝历史,知道他们亡于外戚之祸。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爷采取各种手段防范。”
妙如心里头觉得怪怪的,心想,你面对的可不就是外戚世家的宗妇,跟自己这般推心置腹的,也忒看得起她了。
只听得元睿帝接着说道:“自朕遇剌后,这半年调养期间,把六皇弟带来身边,时时考较他的功课。想不到,他常跟朕提起你,说皇姑从小跟他讲一些仁义、侠义的故事。鼓励他做一个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夫子的话他都未必听得那么实……”
妙如不好意思地一笑,解释道:“小时候被他缠着,讲了些通俗有趣的侠义故事,民族大义什么的。”
元睿帝点了点头:“起先朕不太明白,六皇弟为何那般热衷骑术和拳脚功夫。后来,听他说,将来要当守边关的大英雄,让鞑子不得南下牧马……罗世子这些年来,也是恪守臣礼,胸怀坦荡。没想到此次派他到边关,二话没说,就让薛将军接管了罗家原来的势力。”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妙如不得不竖着耳朵听,否则都听不真切了,突然,元睿帝抬起头来:“父皇将江山交予朕手中,还没来得及巩固社稷,培养继承人,如今朕的身子骨……朕决定了,先退隐到温泉行宫休养,立六弟为皇太弟,由他监国。召国舅爷回朝辅政……”
妙如心里哀号一声:看来,到江南隐居的生活要泡汤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言欢
罗擎云赶回京城时,六王爷姬翔已经被立为了皇太弟。他还没来得及回府先见到妻子,就被元睿帝命人召进了宫里。
君臣恳谈一番过后,元睿帝大手一挥,摆酒沉香阁。
罗擎云忙上前阻止:“陛下身子骨不适,还是不要饮酒为善。”
姬翌将手摆了摆:“不碍事,是太医用天山雪莲和珍奇药材,为朕勾兑的药酒。专门针对我这身子来的。”
两人喝着喝着,姬翌聊起了童年的往事。
“……朕对贞元母后记得不太真切了。只记当时她叮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当天晚上就……后来都是得亏太后的照顾。若不是九岁时,她救了朕一命,说不定到后来一直都排斥她。”
罗擎云张大嘴巴,呆愣了半晌,才悻悻道:“微臣从未听她提起过……”
“在朕的心里,自己都弄不懂,是把当母亲多些,还是把她作姐姐多些。小时候跟父皇不敢说的,有时都告诉她……”姬翌的声音低沉,将心底秘密缓缓道来。
罗擎云眼眸微眯,抬手就是一口酒,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微臣小时候妒忌过陛下……想着要是姐姐没进宫该有多好……心里有时埋怨爹爹,为何要将她送入宫门……一家人骨肉分离……”
姬翌猛然张开眼睛,问道:“……想不到,你是这样想的……”
他心里一直很纳闷,觉得罗家父子有些怪异。
照说,当年镇国公送嫡女入太子府,明摆着是冲着储位去的。后来罗燧私底下的一番动作,也证实了这点。可是长久以来,罗擎云并无额外企图。他曾一度怀疑,对方是因为早知道锦衣卫的前身暗部组织,才放弃帮六弟争位的。可是,后来有情报显示,罗家的暗卫组织,并不比皇家的差,而且至今没被抓到蛛丝马迹。
今日听他这样说来,敢情这位年轻的国舅爷,因从小缺少亲情,对权力之争深恶痛绝。对了,他**提前病逝,也是因长女被送入太子府。母后出嫁时,他只有两岁……
见对方若有所思,罗擎云趁热打铁:“拙荆更加可怜,打出生起就失去母亲,对孩子们难免会宝贝一些,不想将来,蹈他们父母的覆辙……”
姬翌怔了怔,随即会意地笑了笑,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世显那家伙,莫要再提他了。”
见误会解开了,罗擎云嘿嘿一笑,摸了摸杯底,郁闷地说道:“回去后,还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说了几次,要陪她回苏州定居的。”
姬翌嘴角微弯,打趣道:“就是没这档事,这会儿你从边关回来,也没法带她回江南了。”
“这是为何?”罗擎云一头雾水,“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姬翌抬头睃了他一眼:“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罗擎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赶紧回去,到家自然就得到答案了。”姬翌一把推开他。
出了宫门,顾不上理顺额前凌乱的发丝,罗擎云跨上马背,快马加鞭地往罗府方向赶。
还没到镇国公府门口,他就远远地看见,韩国公府的马车正打算离开。坐在车厢外头高头大马上的是老熟人俞彰,只见他戴着半截面具的脸,朝自己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让罗擎云从脚底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进了府内,罗擎云把缰绳朝亲兵手里一扔,急匆匆地朝后院奔去。
“郡马爷?”守着寝卧门口的春渚轻呼了一声。
“夫人在干什么?”罗擎云撩开门帘。
春渚还没来得回答,里面的妙如听到声音,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就要迎出门口,旁边的袁嬷嬷追在后面嚷道:“我的小祖宗,您不顾惜自个身子,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恰好让刚进门的罗擎云听了个正着。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不敢相信地怔在那儿。正要询问,就见妙如站在对面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春花,瞬间绽开。
罗擎云跨步上前,一把扶住妻子。屋里原先伺候的,知趣地鱼贯而出来,退了下去。
男子脸上噙着傻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愣神了片刻。才把妙如扶回软榻上,口中嗫嚅道:“怎么可能?”
妙如眸中波光流转,道:“怎么不可能?你不也骂过海太医是庸医吗?咱们这两年来,养得也差不多了。”
罗擎云算了算日子,一脸欣喜地道:“明年他出来时,正好是三年。当年海太医也曾断言过,起码要养两到三年。”
又道:“下次回去接人,我得到裴家再走一趟,找个产科方面比较厉害的。为夫不能经受再次被吓了。”
妙如岂能不知他的顾虑?只见她按了按对方的手背,笑道:“上回是第一次,自然是凶险,而且还是两个。这次一定不会了”
罗擎云收起担忧之色,想起进门时看到的情形,问道:“俞家的马车怎么在门口,他们找你做甚?”
妙如莞尔一笑,解释道:“高夫人来讨教育儿经,她家的囡囡真可爱。见我喜欢,说长大了要送给我当弟子。”
“你要收弟子?教画吗?”听到这消息,罗擎云显得有些意外。
妙如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罗擎云一直知道她有这夙望,据师傅谢先生曾提及,跟汪家退亲后,妙儿原打算开办画馆的。事实上在云隐山的女学里,她曾开办过。若不是后来出现一些波折,她或许早开成大楚第一家女子画馆了。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腻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他见过素安居士忙起女学,废寝忘食的样子,平日里在其他地方,鲜少见到她的样子。他不愿自己的妻子,也变成这样忙碌的人。她的时间应该属于他和孩子们的。
他内心几番挣扎,过了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是怎么想的?显然,现在孩子们都还小,不是好时机……”
见他不是极力反对,妙如像吃了颗定心丸,答道:“当然不是当下,现在夫君辅助皇太弟监国,想想都很忙碌,我怎好拿这事来添乱?”
听说不是近期,再一念及她怀有身孕,要行动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罗擎云顿时放心了许多。打算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再接再厉,争取让她没功夫忙别的,一直为罗家传宗接代的伟大事业占据全部精力,没空再操心别的事。
见他好似答应了,妙如此时心里无比畅快。却不知早已中了人家的埋伏,直到彤儿八岁时,她才争取来机会,开始画馆这项工程。
这边,护送妻女回到府中,俞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礼部郎中岳大人递名贴来拜访。他只得让管家将来人请到前院的大厅里奉茶。
对着眼前这位国戚,俞彰心情极其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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