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怎会独自在深山之中?”芈嬛似不经意地问着,却期望在他的话里抓到些蛛丝马迹。
“施主又为何独自在深山之中?”宗泐并不答话,只是挑起眸子,瞧着芈嬛。
芈嬛颔首轻笑:“大师在这山野之中自有大师的道理,我也自有我的苦衷。有此一问,倒是我愚钝了。”她顿了顿,接着道,“虽相见,却不必相知。”
宗泐复又闭起眸子,面上看不出喜怒,他低声说:“施主此言极是。”
二人陷入到沉默中,就在芈嬛以为宗泐入了梦时,他却忽然将目光飘远了问道:“施主认为,性本恶一说可有理?”
“人欲驱使了恶念,欲是本源,恶自脱不出干系。”
宗泐默了许久,才淡然说:“性本恶,性本善,全在一念思量。”
一路上,芈嬛同宗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倒也打发了过去。只是老黄牛的方块步迈得四平八稳,它载着二人走了两个多时辰也没能出山。望着黄牛锄地般的态度,芈嬛倒是不急不躁,宗泐悠闲地倚在板车上,时不时瞥她一眼,心中做着些盘算。
又走了片刻,牛车行至一棵大树下,忽然“咯噔”一声巨响,压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随即偏了方向撞上一旁的山石。于是二人尚未及反应,便翻倒在山路上。
芈嬛的额头狠狠撞在木板车轮的断裂处,鲜血霎时涌了出来。她撕下块衣裳毫不在意地将血迹擦去,随即包住了伤口,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娇滴滴模样。
“啧啧,女施主对自个儿当真是狠心。”宗泐跌坐在土路上叹道,他深灰的僧袍被车轴刮了道长长的口子。
芈嬛抚了抚衣角,回首上下打量着宗泐道:“大师,您可有伤着何处?”
宗泐将眼中的诧异掩去,嘿然一笑,挥挥手说:“我这把老骨头结实得很,摔一下子倒不打紧,只是这五脏庙正闹革命闹得欢,眼见就要起义喽。”言罢他挑起眸子瞥了眼芈嬛,又瞧瞧不远的小溪,砸吧了砸吧嘴。
“我去抓些鱼来。”芈嬛胡乱将伤口摁了摁,起身掸掸衣裳上的灰尘便转身往溪边走去。
等了片刻,芈嬛便提着两条肥鱼回到碎了的牛车旁。宗泐咽着口水望向她手中活蹦乱跳地鱼,立时换上副笑颜。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小纸包丢到芈嬛手里道:“喏,拿去将鱼烤了。”
芈嬛眉尖轻蹙,将纸包打开来,才发觉里面放的是各味调料,不禁在心头对宗泐的疑问又深了一重。
不多久,芈嬛便将两条肥鱼烤的金黄,一时间山中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宗泐撕下块鱼肉丢进口中,嚼了几下后,啧啧称赞,“甜咸适中,爽滑鲜嫩。鱼肉入口即化,美哉美哉。”
“合了大师胃口就好。”芈嬛盘膝坐在地上,小口地吃着鱼肉,心不在焉道。
宗泐疑惑地望了她一眼,不再接话茬,只专心吃肉。
直至饱餐一顿后,芈嬛才瞧着宗泐温温凉凉地道:“大师乃出家之人,怎可食鱼肉?”
宗泐打了个饱嗝,双手合十念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芈嬛一时无言,便问没了牛车该如何出山,宗泐扬眉一笑道:“步行。”
宗泐放了老黄牛自行离去,芈嬛倒也满不在意,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看,整整行了一日的山路。
直至傍晚时分,两人才跨着疲惫的步伐,抵达大明朝都城应天。
绯红的晚霞瑰丽如丝绸般徜徉于天际,西斜的日头隐去了一半光辉,藏在山间俯视着它的子民。
应天城中,商铺鳞次栉比,来往人群熙熙攘攘,确是一番盛世景象。只可惜此时的芈嬛却与城中的热闹无缘,她为寻间宗泐口中的便宜客栈,跟在他身后急急地穿街过巷。
宗泐敛起了笑意,面容一片肃然。他快步疾行,其行动之矫捷直叫人惊叹。而最令人咋舌的是,他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直入洪武门。遂又是七拐八拐,过了两间王府后,终在深巷尽头的院子前停下。
白墙灰瓦的院子自外看去,并无特别,只院门前那两头不大的石狮雕刻精细,不似凡物。可惜院门紧闭,看不清其间的内容。门楣上一块匾额书“缀云院”三个大字,倒是苍劲有力,约莫出自于名家之手。
宗泐笑眯眯地看着芈嬛,献宝般介绍着面前的院子,“此处是老僧的一间别院,往后便送与施主了。”
芈嬛闻言,心头掠过一丝惊异,不知宗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不予答复,只是侧头浅笑着,将自己的疑虑埋在心间。
宗泐瞧出她的犹豫,便低颂了声佛号,道:“此院中并无外人,施主可安心住下。”
芈嬛微微颔首,正待答话,却忽然瞥见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心中更添了分疑惑,就含笑说:“我与大师萍水相逢,能得大师搭救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再接受大师的房产。”
宗泐了然一笑,“贫僧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无坑害施主之意。贫僧请施主在缀云院住下,只是为救你于水火之中。”
芈嬛敛了笑容,正色道:“敢问大师,我将遇何险境?”
宗泐忽而满脸高深,他压低了声音说:“施主有所不知,如今皇帝陛下正严查黑户,万一被抓了去,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呐。”
芈嬛细细琢磨着,眼波流转间,她心头却有了一番计较,便对着宗泐一揖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同大师客气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宗泐哼哼哈哈地笑着,眼角瞥向巷口躲躲闪闪的黑影,遂双手合十道:“贫僧尚有许多杂事须得处理,先行告辞。”
芈嬛当下也不再留他,只是礼貌地颔首:“大师慢走。”
芈嬛轻叩院门,开门的是位年迈的老者。老者对芈嬛并未多言,只说请姑娘安心住下,有事便往门房寻他云云。言罢就转身回了身后的小屋,不再同芈嬛攀谈。
芈嬛诧异了一瞬,随即也就释然。宗泐这不似和尚的和尚,竟在皇城中有间别院,可别院内却只有言寡的老者守门,怪上加怪,便也就正常了。
缀云院内夏意融融,蝉声阵阵,却不显一分燥热。高矮植物错落有致,庞杂的品种搭配得恰到好处,不显一丝凌乱。由墨绿至嫩绿的色泽,将回廊的素白包裹其间,倒别有一番韵味。
芈嬛在院里前前后后地瞧了,精巧的景致颇是得她心意,于是积聚心头几日来的郁结也就消散一空。
她转到后院挑了间光线极好的屋子,简略收拾一番,便倚在和衣而睡。
芈嬛这一觉便睡到了深夜,她醒来时,窗外月色正好,树影映在窗上,摇曳生姿。她起身将灯燃起,枯坐了片刻,方觉无趣,便打算出门去走走。
夜里的风带着些水汽,温温热热地裹在芈嬛的皮肤上,极是惬意。
她往前走了一段,愈发觉得这缀云院是处可推可敲之地。院子里大大小小十余间屋子,间间整洁如新,似是有人每日打扫。但自白天里《奇》的情况来看,院中确是只住《书》着那老者一人。以老者的体《网》力来算,绝无可能将此处收拾得紧趁利落。
芈嬛一面思量宗泐的用意,一面继续逛着,抬首时竟发觉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透着昏黄的光。
她心下略感诧异,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伏在窗下一瞧,一颗心便忽地落了地,原来此处是间厨房。
芈嬛念及自己已多日未曾沐浴,便负手踱进厨房里,想烧些热水来。可就她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身子却猛然顿住。
他……怎会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宗泐,是位历史上有名的高僧,小玖打心眼里佩服尊敬他。
但在文中因情节需要,宗泐大师被我杜撰了一些,成为了身份奇特的和尚。
请大家多多谅解小玖,这样写,的确是为了情节需要。
3
3、大明朝,空余恨 。。。
“容珏?”芈嬛不确定地轻唤了一声,纤细的手指紧紧扣在门框上,指节发白。
蹲在灶前的男子诧异地回首,茶色的眸子里透着惊讶。他白皙细嫩胜似女子的肌肤,被火光映上一片粉红。羽扇般的睫毛沾了些额头滴下的汗珠,轻轻颤动。
他望着眼前这位比之桃花尚且艳丽,比之白莲尚且高贵的女子,海棠色的唇瓣勾起了淡雅的笑,对她轻声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姓王,单名一个玉字,并非是容珏。”
芈嬛勉强勾了勾唇角,喃喃道句抱歉,便转身离去。
“姑娘,”王玉起身叫住她,宽大的白袍扫在炉灰上亦恍若未觉,“既然来了,便坐下一道用些晚膳罢。”
芈嬛深深垂首,将一张瓜子脸埋在阴影中,她轻声道:“我没有深夜用膳的习惯,多谢公子美意。”
言罢芈嬛便匆匆离去,颇是有些狼狈。她攥紧了拳头,眼前飘过那早已尘封千年的一幕幕缱绻。
彼时,容珏是楚国巫祝,她是贵族女子。二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的感情叫人艳羡不已。
成年后,容珏奉王命前往天涯海角为子民祈福。临行前,他执着她的手说:“嬛儿,象牙簪是我予你的信物,五年后,我定回楚国迎娶你。”
为了这一句承诺,她苦苦等待七年,却最终以他的信物结束了生命。洁白的象牙簪,是他的允诺,可此时却沁满她怨恨的血,布下了不可饶恕的诅咒。
芈嬛倚在床榻之上,一夜无眠。直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略略合起眸子,小睡了片刻。
“笃……笃”房门被人轻轻叩响,芈嬛从梦中惊醒。她抚了抚压皱的衣裳,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拉开来。
和煦的阳光铺洒进屋中,清风带进一股茉莉的淡香。
芈嬛眯了眸子看去,竟是昨夜遇到的王玉手捧着一摞零零碎碎的物件立在门前。
他瞧着芈嬛睡眼惺忪的模样,唇角兀自挑起浅笑。遂将手中的东西一样样递给她,并柔声道:“昨夜见姑娘额头有伤,但并未上药。为免伤口恶化,在下便自作主张为姑娘备了些伤药。”
芈嬛看着手中的瓶瓶罐罐,侧了侧首道:“公子委实是细心,芈嬛就此谢过了。”
“芈姑娘不必客气,”王玉将手中剩下的两件衣物递上,说:“宗泐大师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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