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臻谨慎地伸手扶她,又替她抚平后襟上的褶皱,轻声答道,“臣侍的长姊在钦天监供职,常年在外地。与臣侍已是有几年未见了。中秋节当日,她要回京进宫司礼。长姊一向待臣侍很好。臣侍就是想和您请准半日的假,去见见她。”
“难道有谁在这宫里整日管着你,不准你出门么。”颜莘一听他又要出门见谁,心里便不是滋味儿。也不管要不要他与家人叙天伦之乐,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地冷冷道,“你也用不着跟朕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柳臻手上一滞,半晌,方艰难道,“那臣侍……知道了。”
颜莘不再答话,只甩开他手,转身去了。
中秋当晚,颜莘是在福正门的宴席上度过的。
原本是欢聚同堂、合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偏偏赶上苏合郡王送亲的人在京里待了些日子后,明日要回返。因此,朝廷晚间便在福正门摆了送别的酒宴,款待来使,以示天恩浩荡。
皇后便也带了后宫诸人,在符望阁摆了家宴。然而终究是因着颜莘不在,不多时候便也散了。
颜莘回到文源阁的时候,柳臻正在门口候着。
见她回来了,他便忙着上前和几个人一起,替她将一身酒气的礼服褪去,换上家常的龙纹暖袍。
颜莘从外面一路回来,见了各处宫室的人都在外边赏月谈笑,只觉得一片欢笑热闹。然而只有自己的文源阁里略显得有些冷清。
她见柳臻上来细致地动手替自己更衣,神情有些落寞。便奇怪道,“你不是要去见你长姊么,怎么没出去呢。”
柳臻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答道,“去见她路途太远,又麻烦。便没去。”
颜莘不语。想了想,又道,“那好歹叫人在院子里设上小几茶果什么的,你出去看看月亮。别在屋子里憋着。”
柳臻闻言绽出一丝浅笑,道,“臣侍一直在屋子里看书呢,也不怎么想出去了。”
颜莘点点头,道,“多读读书也是好的。”顿了顿,又道,“朕等会儿要去凤栖宫看看皇后。你先回去,晚上就不用等朕了。”
见他低头轻声“嗯”了一声,她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朕带了个人给你。”
言毕便招手,叫了外面一个小宫侍进来,示意他过来给柳臻行礼,一面道,“你不是总觉得闷么。叫他陪你好了。”
那小宫侍便忙过来,跪下给柳臻磕了个头,道,“奴才晖音见过昭林。昭林万福。”
柳臻这些日子早已惊弓之鸟了。一听她话里意思不明便万分谨慎,也顾不得那个小宫侍,只忙着道,“臣侍再也没有说过宫里闷的话啊……”
见颜莘不答话,他又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面前这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儿怯生生地跪在那里,转而犹豫道,“再说……臣侍也……不用人陪的……”
颜莘已经在准备起身走了,却只停了停,仿佛看透了他似的道,“他是朕专门从外面挑出来给你的,不是宫里的人。你会喜欢的。”
凤栖宫里。寝殿。
吟竹一手柔柔地将颜莘揽在怀里,任她手指不安分地在自己身前游走,一面笑道,“今儿个席上是不是又没少喝?”
见她不解,便又笑道,“你一喝多了酒,就跟小野豹子似的。”
颜莘笑了抬头吻他下颚一口,依旧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也不答话。
吟竹宠溺地看着她,有些直白地道,“自打惠侍君出了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
见她仍旧一副慵懒无谓的样子,便又有几分责怪道,“也别总是只和那些不经事的小孩子在一起。他们哪里懂得好好伺候你?还不够你照顾他们的。”
“我知道了。”颜莘有些不耐烦地侧了侧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偎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却略撅了嘴道,“表哥,你真是老了,越来越絮叨了。”
吟竹知道,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肯褪下平日里无奈的端重和深沉,换回一副撒娇示弱的妹妹样子。这种机会他又怎么舍得放弃,便假做板了脸,道,“明明是为你好。你不听劝,还嫌弃我。”
言罢便伸手将她推开,自己也转了身子过去。
颜莘无奈,只得用力翻转他回来,一面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见他虽然是顺着自己力道转身回来,却依旧一脸的不高兴,想了想,便又哄道,“再说,你若是老了,我不是也老了么。也扯平了。”
吟竹这才满意地笑笑,重又将她揽了。又在她额头怜惜地轻轻吻了几口。
他顺着她发丝轻捋,不想待至发梢,却带了两根长发下来。他皱了皱眉头,道,“你最近是不是太伤神了。”
颜莘顺着他目光看了看他手上的发丝,叹了口气,道,“朝里的事情一向多,你是知道的。只是……”她顿了顿,道,“水卉……”
“那不像是爱人的离世。”她咬了咬嘴唇,缓缓道,“更好像是一种……亲人的诀别。真的叫我有些承受不了。”
吟竹怔了怔,眼见她在自己怀里蜷得更紧,便轻轻道,“过于聪明漂亮而完美的生命,是不能在世间留得太久的。”言罢,他也顺着她调整了姿势,又道,“民间有一种说法。说这样的人,是仙灵贬谪而来的。短暂历劫之后,便是要离去的。”
颜莘知他是为了安慰自己,便也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宜芳这些日子怎么样了?”静默了一阵子,颜莘突然转了话题,开口道。
“他该是常去给你请安的。怎么,没跟你说过什么?”吟竹不答反问道。
颜莘摇摇头,无奈道,“他恨我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告诉我。”
“这可是你想得多了。”吟竹笑道,“再怎么说也是亲生姊弟。虽说你是严厉了些,可总也是为了他好,怎么能说到‘恨’字上去呢。”
颜莘无奈地笑笑,道,“但愿吧。”
吟竹想了想,才去回答她刚才的问题,道,“他那里倒是没什么事情。或许是想开了。这几日过来,也是和先前大有不同了。该是心情恢复了些。”
他看了看她,又道,“依我看,三公主总是这样留在宫里也不是个事情。你看看,若是有合适的人,便让他再嫁了好了。”
“合适的人?”颜莘带了几分嘲讽道,“就算是咱们觉得合适的人,他也不一定可心儿。你看乐杨可不就是?”她摇了摇头,又道,“若是不可心儿,还不知道再给我闹出什么事儿来。我可受不了。”
“那就多费些力气,尽量给他找个让他可心儿的。”吟竹想了想,建议道。
颜莘冷笑道,“只要有乐华在,你说还有谁能可他的心意?”
吟竹愣了愣,心倒也是。
“不过庆和可真招我喜欢。”谈及颜友亦的小儿子,颜莘一脸笑意,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丝毫不差自己的孩子。”
吟竹听她这话,不免笑了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明明是人家乐家的长孙,倒叫你给占了。乐千山定然是急得要死,又不敢来找你讨。”
他看她高兴,便又笑着出主意道,“你若是那么喜欢,便早早替他定下一门好姻缘,也算是疼他一场了。”
“咱们自己的儿子还忙不过来呢。”颜莘闻言点头,却道,“先不急。看看再说。”
吟竹见她犹豫,便叹了口气,道,“也是我肚子不争气。不然若是有个女儿,便将庆和求了过来,该有多好。”
“又瞎寻思什么。”颜莘已经有点儿怕他再提这个话题了,便打断他道,“孩子便非要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才好么?我哪个女儿,不都是你的孩子。”
吟竹心里有些难过,却不好再拂逆她的好意,只得点头道,“你说的是。”
颜莘眼见他百般不情愿,便离开他臂弯,转而扶住他肩,看他眼睛,柔声道,“我都跟你保证过了,没有任何人能超越你。但凡我活着一天,便叫你舒坦一天。将来我若是没了,不管这天下由谁继承了,你也总归是她父后,是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吟竹看着她,却也忍不住眼圈湿了,强笑道,“说什么呢。活着便是好的。若是你不在了,我自然也不能一个人活着了。”
颜莘也笑笑,重又缩回他怀抱。
“是不是也该给温才人升个阶位了。”吟竹揉了揉眼睛,把话题岔开,笑道,“韩嫣一首曲子就能叫你高兴地直给他提了华仪。都是一同进来的,也别落差太大了。”
颜莘摇摇头,淡淡道,“他……没那个福分。”
“怎么了?”吟竹不解道,“他是这几个人里面最乖巧稳重的,仔细缜密又丝毫不逊给千青。依我看,便是柳臻、韩嫣他们,也比不上的。”
颜莘依旧摇摇头,却规避了重点,简单道,“你还没看明白他。他好像是什么都看得很清楚,讲得很明白。但事到临头,他的道理,连自己都不能奉行。”
吟竹总觉得她这话里是藏了什么意思,没那么简单的。然而他毕竟是身踞后位、高枕无忧,这些人的级别升迁本就与他无关,他也不过只是顺带提提,如今见她坚持,便自然不会再多说。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又笑道,“你今天干吗不准柳臻出来?他长姊今天又要入宫,顺便来看他。”
“谁跟你说我不许他出来的,”颜莘有几分奇道,“是他自己说的?”
她带了几分不满道,“这种事情也能来找你诉苦。”
“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吟竹忙解释道,“晚宴上他可一声儿都没吭过。你可别冤枉了他。”
“他长姊在钦天监司职,是个精通掐算命理运数的。原先宫里便有许多人都求着他带着去看看来着。结果晚宴上他们都在议论纷纷,说他背约。我也是好奇了他们在那边交头接耳才去问的。”吟竹解释道,“他一个小孩子,难得有个出风头长脸的机会,怎么舍得不去?所以我猜想,定然是你不准他出门呢。”
颜莘笑笑,没答话。
“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吟竹又道,“所以想跟你要他过来,一来是叫他少受些委屈,二来也想让他借办事的时候多接触些人和事情,长长见识,也懂些事。你却也不肯。”
“先前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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