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生了怨隙。她为了不肯再见自己,不仅索性搬去了浮碧宫,几个月来,连每月初一、十五例行留宿凤栖宫的规矩也都违了。
思量再三,他想着二人的隔阂便是由柳臻而起,此时也只有自己开口,允她接柳臻回来,才或许有可能讨她欢心,换她回心转意。
所以虽然贵侍君的尖酸刻薄是有名的,他也忍了。只强迫自己,来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来的浮碧宫。
他强抑住心里的恼火,想叫颜莘摒开莫璃,自己单独和她说。奈何她只抬起手头的辟邪兽玉器镇纸,琢磨着把玩,丝毫没有要莫璃让开的意思。
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气愤,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颤抖了声音,咬了牙,却不提柳臻的事,却冷笑道,“陛下别怪臣侍多嘴。这浮碧宫都快要成了您的行宫了。”
话音一落,却又听莫璃接口道,“难不成皇后专是为了这事儿来的。祖上可没这种规矩。您如今过来,算是来责怪臣侍的?还是连皇上您都打算不教而诛了?”
吟竹一时有些红了脸,道,“臣侍是为柳昭林的事……”
“覆水难收。这种浅显的道理,皇后也想不通了……”
“你闭嘴。”
颜莘耳里听着莫璃存心寻衅,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出言喝止。
莫璃看她一眼,见她话锋既不厉,面色上也无申斥之意,不过是打断自己说话而已。
他笑笑,听话地敛声,跪坐在她身侧,落她半个身后。
他抬头看吟竹一眼,在他犀利到要杀人的眼神里,笑了拉过颜莘空余的一手来,置于自己膝上双腿之间,低头抚弄,再不说话。
“柳臻的事情,不用你管了。”颜莘不抬眼,不抵制莫璃的动作,也不想解释缘由,只淡淡冲吟竹道。
吟竹怕是也在等她这句话。此刻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也有些发麻,再也不想久留。他起身,支撑不住,竟踉跄了一下。待颤抖着说了一句“是我……讨嫌了”,便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而去。
三个月后。
九月中旬,深秋之末。
柳臻静静地坐在窗前,裹在厚重的被子里,听着外面凉风渐起。
天虽有些发阴,月亮却依旧透过漫天云朵,零零星星地朦胧洒落。有些苍白,又有些幽暗。
自早上一醒,地上便已经薄薄地覆了一层白霜。叫人身心冷得寒彻。
身上的疼,比不过心里的委屈。尤其是在完全没的取舍选择的时候,叫人更是无助。
这样的有心无力,仿若眼睁睁地看着只差一点点就能够得到的东西,缓慢而讽刺地从自己面前消失。
他起先只是趴在床上,整日地无声流泪。后来连泪水也没有了,只死盯着屋子里的什么物事出神。
即便是下地走动,神情间也是冷冷的,难得理会别人。
他怎么能不委屈。一时间恨皇后多事,一时又后悔自己笨拙。只是怎么都铁不起心来,恨颜莘绝情。
他伏在榻上。心里像塞了一堆破棉絮,扯不清楚,揪不干净。堵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是满满的。
爹娘的恨意都写在脸上。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任何稍有舐犊之情的父母,在权衡之下,都会觉得孩子能够离开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远离那些无止境的煎熬,总强过半点看不见她任何后悔或是心疼的意思。
然而把脉的医师并不知他的身份。她只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斟酌,不知该讲不该讲。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告诉爹娘说,自己这个尚且窝在娘家的儿子,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那一晚,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候,父亲坐在自己榻旁,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面喜色地抚着尚且不是很明显的小腹,从惊讶、欣喜,到突然的安心。
爹娘开始改了主意。
母亲在爹爹的劝说下,也开始有些回心转意,打算替他再争取争龋
他躲在屋子里也听得出她们话里的意思。毕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女儿,谁又能保证有朝一日,她不会成为储君?
这不仅是柳臻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老天给她们全家一个扭转时运的机会。
她们觉得这是自己儿子命里该有的造化。(奇*书*网。整*理*提*供)
毕竟那是皇帝的骨血,皇家的金枝玉叶。一瞬间,她们便可以不再是普通人,而是皇女公主的祖母祖父了。
或者……可能,是未来天子的外戚了。
而柳臻也不再是柳臻。
他不应该再考虑个人得失。他应该为自己肚子里的骨肉想想清楚。
他从没有像那时那么坚定。
他原本已经黯淡至极的心,终于暖了起来。
他想把事情说清楚。他也想亲口告诉她,他有了她们的孩子。
他在心里想像过无数回。此刻若是自己还在宫里,还在她身边,若是能当面告诉了她这件事情,她该会有多喜欢。
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他兴冲冲地送走了要进宫的父亲,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带回来的好消息。
然而却只等回了母亲的叹气,爹爹的痛哭失声。
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他却只是愣愣地坐回椅子里,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爹娘眼见劝说也没有用,便想出了另一个主意,要爹爹去寻长公主求助。
此刻,他想起闻讯过来探望的长公主握着自己的手,告诉他“这事儿不能急,待孩子生下来了自有分说”,一面却皱紧了眉头,用心去感受腹中早已开始的、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
殷勤留与归时说2
“我原本也不想争这事儿了。孩子在宫里固然风光了一阵子,然而终究是伴君如伴虎。”想起前次当面受挫,纪怡景心里疼得不行,眼圈也不知不觉地有些发红,道,“进宫短短两年,眼见着便吃了这许多苦。”
“这算是什么。”不待他说完,便听颜涵亦有些气苦地打断道,“今上已经够体恤的了。先皇在时,等闲便有人挨板子,不明不白薨了的也都不在少数。在这深宫里,谁还不得吃得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
毕竟是亲兄妹,一听纪怡景这话里带话地冲着自己妹妹去,颜涵亦便不免冷了声音,又道,“在我看来,柳臻已经算是享尽了福了的。哪一次出事,不都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皇上待他已经算是够宽容的了。你瞧着宫里有没有第二个像他这般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宫里都传着说,皇上是怕再出什么意外,为了保住柳臻这一胎,才叫他依旧养在你府里的。”
这事儿他也是揣测了好久,如今也是情不得已,才说出口。此刻见纪怡景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声调,责怪道,“偏就你们这种人,不明白这些个人情事故,还总是觉得自己亏了。”
纪怡景知他完全是好意。心里也对自己刚才在他面前公然牢骚生了些愧疚。
他知道若是换了跟别人说出这话,自己怕是早就要付出些代价了。他心里有些后悔一时口不择言,又有些后怕,此刻听他揶揄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讪道,“长公主说的是。也是我们小家子气,自己没什么眼界。然而……”他话锋一转,不掩热切地道,“好在臻儿生的是女儿,是不是也该……”
颜涵亦知他下句定是“想些法子,回皇上身边儿才是。”这才满意笑笑。
他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先前抱怨柳臻受苦,也不过是托辞。苦着心地急着要做这皇亲国戚,不知又有多少是真心为着柳臻。他心里冷笑一声,却也体谅他们苦衷,并不说破,只叹了口气,道,“你能想明白这一层最好。”
“事情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了。”颜涵亦笑道,“她现下怕是正在琢磨着,怎么接他们父女俩回来才好呢。”
见纪怡景并不放心,他又补充了道,“我刚从宫里过来的时候,也和她另提了一次。说这孩子和母亲相像,定然会讨她喜欢的。”
提及这个,纪怡景便有了话,难掩笑意道,“这几日宫里也来过不少人探望。见过孩子的人都说,这孩子和皇上相像得紧呢。”
颜涵亦一怔,诧异道,“宫里有人来过?”
“皇后,还有端君,都派人来看过了。”纪怡景看出他吃惊,却不敢隐瞒,只是有些不确定地谨慎答道。
“我当初便告诉你不要大肆宣扬。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颜涵亦恼道。
“我……也是想着或许皇上架不住周遭人说,就肯回心转意了。”纪怡景犹豫着道,“可我也没故意往外露,只是没捂着就是了……”
“糊涂!”颜涵亦忙着摇头,斥道,“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你竟想要要挟她?”他瞧着纪怡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竹筒倒豆子似地道,“你就不能叫柳臻安安静静把孩子生出来,再安安静静地回宫?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先别声张,孩子一出世,只叫她自个儿知道。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哄她来接人。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她的侍君把孩子生在了外面,你叫她的脸往哪儿搁。”他抿嘴叹气,道,“我就说,都这么多天了,她怎么还不肯派人来。你瞧着,瞧她会给你好果子吃。”
纪怡景愣了愣,心中又悔又急,半晌再说不出句话来。
看他恼悔,颜涵亦只得收了埋怨,改而安慰道,“算了。你心里急,我也知道。你放心,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我把话已经都说透了,她也已经动心了,大约今儿……便会派人过来吧。”
纪怡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只能将自己亲生儿子终身幸福的唯一出路,也是自己妻主前程最后的一点曙光,完全着落在这自小便在一起的玩伴儿身上了。
颜涵亦也体谅他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纪怡景也没什么心思再留他,只强打了精神送他出门,随即便去到柳臻的住处,指挥着人帮着打点行李,又一面留心听着外面的消息。
果然到了晚间,管家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门来,气喘吁吁地报说宫里来人了。
清尘收露,霜痕浅缀。
日子短了,收灯的时辰也向后推了。颜涵亦几乎是宫门一开,便入了门来。守城的兵马司甚至疑心他是天不亮时便就在外面候着的了。
天色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