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待这个孩子出生之日,命是您命殒之时!”
¤¤¤¤¤¤¤¤那天,傅太医说,虽然很残忍,但这个孩子留不得!当孩子出生之日便是她命殒之时!他可以为她安胎健体,但伤及肺腑的寒气难除,只能确保她在孕期间稳胎,不会发生滑胎现象,但要平安生下孩子,连宫内的御医也是无力为之。
孩子或大人,只能保其中之一。
那时听罢,她伤心欲绝,难掩悲痛。
她真的好不甘心!原本以为幸福唾手可得,俯拾即是,就在这两难的抉择中流逝,活生生撕扯她的心。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自己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亡,会离开祯儿,离开呆呆。可,她更舍不得这个孩子!当隐隐约约有感觉时,她满心喜悦,又惶恐不安,怕他们会发现,怕自己现在的身体难以承受一个小生命的孕育。而种种痛苦害怕,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要遗弃这孩子。
自小,她的亲缘便极差,所谓的骨肉相连、血脉承传的亲人,于她而言只是臆想中的一个名词。再多的怡然自得、随意自在,她还是会渴望亲人,渴望亲生父母哪天会想起她,将她接回家。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她又怎能轻易割舍?
她做不到,也舍不得,即便他们都说这孩子留不得,会殃及她性命,她还是想生下他,宁愿就这么欺瞒众人,求取这孩子生存的权利。
可是,他就这么残忍的说要放弃他……
“祯儿……我从来不想离开你,那会让我难过得想死……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放弃他啊!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骨肉啊!”她咬紧唇,泪雨滂沱的朝他诉说自己的决定心事。
她的固执与狡辩只让他怒极恨极,几欲无法控制心里那股勃发的残忍戾气与爆怒。盛怒之下,狠狠的一拳击在一旁坚硬的案几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桌上的杯盏闻声跳动,应和着碎裂的桌子,訇然一声倒地。
“骨肉?没有你,我要骨肉做什么?又有何意义?所以,这孩子绝对不能留!”他暴喝,一把攫住她的手腕,拖着跌跌撞撞的她朝门口走去。
“不——”她尖叫,拼命想扯开他的抓攫,带着哭意的声音大喊:“若是如此,依你一向缜密严谨的心思,你又怎会不知道那药一样对我的身体损害极重?甚至会让我从此卧病在床、无法如正常人生活,也许,只能昏睡渡日……这样也不要紧吗——”
衰若心死,她不顾一切的呐喊出他刻意忽略的另一面事实,可在看到他一瞬间苍白脆弱的表情,却又心如刀割般的痛着,宛如心脏被人活生生的剜了一刀,鲜血淋漓。他是她心爱的男人啊,她怎么可以这样伤他,她从来最舍不得伤害分毫的便是他……
只一瞬间的脆弱悲哀,十四阿哥却突然笑了,朗朗若阳的灿烂笑容柔和了僵冷残酷的面容,也柔和了黑眸里浓郁的悲色与绝望。他深深的注视她的面容,那么情深意浓、缠绻爱恋,却布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痴癫。
“那又如何?至少,你仍是在我身边,在我能触摸到的地方,而不是消失到让我连追念哀思之处也没有……”
所以,他宁愿守着一具活死人,也不愿她真正离世吗?
心痛得难以呼吸,为他也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到深处便是痛极。此刻的她突然希望他能少爱她一些,宁愿他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残忍无情,至少无情不会为多情苦,不会让心被伤得泣血悲鸣……
只一恍惚,他已将她拖出内室,就要推门而出。恐惧在心头弥散,遍及四肢百骇。他是真的、真的要那样做……
“不——求求你!祯儿,我不要打掉他,不要啊!”她使劲抽手,想制止他疯狂的举动,怕极大喊:“真日真夜,泰安泰宁你们在哪?谁快来阻止他啊——”
“呯”的一声,门被人应声撞开,冷风猛然贯入,吹熄了室内的烛火,静静幽幽的室内只有自外头暮晚的的紫光如晦,带着朦胧的黑紫色。
看清来人,十四阿哥微怔,失控的理智慢慢回笼,不自觉松了手中抓攫的力道。
“爷、格格,你们……”
真夜扶住门槛,惊讶的看着一室狼狈还有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从十四阿哥一脸冷容的回府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默默的看着十四阿哥将所有的事吩咐婢女去完成,然后再将她们斥离……她不放心守在门外很久,听见里面各种令她心惊胆颤的声音。身为下人奴才,她实在没有权利胆子过问主子的事,可是听见格格那么伤心惶恐的叫喊,最终还是令她忍不住撞门冲进来。
自从格格回来后,她从来没有见过十四阿哥如此的暴戾恣睢、冷冽无情的模样,而且让他们的爷放在心尖上从来舍不得苛责半句的格格竟是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满脸泪痕伤痛。
下意识的接住甩开十四阿哥朝她奔来的人,还未来得极回神,觉察到怀里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惊恐颤巍至极,真夜心里再次吃惊,望向不远处面色冷硬的十四阿哥的眼眸里有些畏惧屈色。
“真夜、真夜……呜……请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真的舍不得他啊……”
犹如抓住救命浮木般,浅颜紧紧的揪住真夜的衣裳,满脸痛苦哀求,低低的、压抑的泣音让室内的两人心中同时拧痛苦楚。
瞥见了十四阿哥眼里□裸的痛楚绝望,真夜心下一颤,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良久,她深吸了口气,护着怀里的人,勇敢的看向面容冰冷的十四阿哥,轻声道:“格格,您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呢!让奴婢先带您去歇息吧!爷,奴婢先退下了,请您……”
最终难以成言,瞥见男子掩在暮色中掐得发白的指关节,她识趣的闭上嘴不言。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将怀里神智略带迷乱的人小心翼翼的扶出这间凌乱狼狈的寝室。
此刻,他们两个人彼此都需要静一静,就让他们好好冷静的想想吧!
¤¤¤¤¤¤¤¤眨也不眨眼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渐渐沉黑的霭霭暮色伴着吹贯入室的冷风,衣袂和卷帘在风中翻腾难休。
许久,十四阿哥闭上眼,踉跄的脚步后退,颓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狠狠的抹了把脸,将之搁在双臂间。
他刚刚……到底在做什么?就是如此狠心的伤她,让她哭泣、让她惶恐害怕吗?
他从来不想这样伤她的,也不愿听见她如此伤心绝望的哀泣。那崩溃挣扎的哭声如魔般残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将他已鲜血淋漓的心拧得若痛若死。他想起那年,当看见她蹲在斑驳的宫墙下哭得那样伤心绝望,他就曾发誓,此生必不会再令她如此伤心哭泣……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即便连想到她离开的可能,都是无法承爱的痛与恨。如魔症了般的疯狂,理智遽失。他真的不愿相信,方才那个像发了疯般癫狂的人是自己,那样的残忍无情。
她要离开他啊!他怎能忍受?在他丢了心、失去了那么多,只为换得她此生的相守时,她却不被允许留下、不愿顺他的心而走,教他情何以堪?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他们?他好不容易找回她,好不容易让空置的心填满,又为何让他面临再一次失去的恐惧?他只是想,在余生漫漫的人生路上,有她的陪伴,让自己不那么寂寞罢了!他只是想留下她啊!又有什么错?没有她的人生,没有她相伴的时光岁月,拥有再多的子嗣又有何用?
若是她都不在了,留下他一个人,这世界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若她真的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遗失的心又该置之何处?
¤¤¤¤¤¤¤¤阗黑的夜色寂寂无声。新雨后的夜晚,没有了初夏时分的躁热与浮动,似乎连虫鸟也蛰伏噤声。冷雨后的夜空干净而绵黑,闪烁的星子如高挂在黑色绒布上的宝石,泛着迷人的星芒。
真夜将烛火的芯挑了挑,罩上灯罩,掩上敞开的窗户,再走到床前为床上的人将被褥掖紧后,方踮着脚悄声离开。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几乎在她离开的一刹那,便陷入恶梦中挣扎。
真夜掩上门,转身便瞧见通往别院的弯曲回廊尽头那道修长挺拨的身影,站在夜风中岿然不动,廊道两旁照明的灯笼朦胧的光打在那人降紫色的衣袍上,光影分明,映和着男子昂扬而孤傲的气势。
那道凌厉冷凛的存在感令真夜心中一惊,慌忙上前行礼,小声的唤道:“爷……”
“她……可是睡下了?”
“嗯!”真夜低低应了声,“格格体虚偏寒,向来精神力较差,容易疲累,这种时候是容不得她任性呢。况且,今儿个受了些惊吓,所以……”硬生生吞回了出口的指控,真夜垂下脸,咬了咬唇方道:“爷,格格她也是爱极了您,方想留下这孩子,留下您的骨肉。她身为一个母亲,是万万做不到亲手扼杀自己孩儿的事儿来。您这样做,只会教格格心寒……”
“那孩子是祸根!”久久,十四阿哥轻轻的说,“爷何尝不知道。只是,更不愿她……五年的分离相思已经够了,爷再也不能让她离开……”
真夜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喘尖叫出声,也硬生生忍下心里头那道仿若突然扼住神脉的惊惶痛楚。她不知道,格格会……离殇?
直到十四阿哥的身影消失在阗黑的夜色中,她回过神,发现指缝间一片湿粘温热,始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好不容易盼回的主子啊,难道苍天真是如此不仁不公吗?
若是苍天有眼,为何总让那样好的女子受尽苦难?若她不在了,这紫禁城里会有多少人心痛欲泪?
只是连听到,她都难以忍受,况且是用情极深的十四阿哥,那会是多痛多苦?
¤¤¤¤¤¤¤¤熟悉的檀香味儿在空气中悠悠浮动,她睡得极不安稳,心神仍残留在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梦里梦外,全是他残忍又绝望的眼神,让她的心疼痛难当。
“祯儿……”不用睁开眼睛,她已知道他来了。
昏暗的烛光刺得她哭成桃核般红肿的眼睛有些钝痛,她摸索着飞快掀开被褥,想也不想的跳起身朝床边那道高大的身影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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