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他没有房子,借住他大姨子的外屋。入洞房时,两口子一上床,他老婆一叫唤,他把嘴给捂上了。捂了半小时,后来一看,他老婆不吱声了,没气了!死了。这就判了三年。你看糟不糟,洞房事儿还没完,就抬死人,预备棺材。”
“咱们隔壁住的那个小子,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天天哭,天天唱,叫人不得安静。他是个乡下唱小戏③的,因为放火,判了三年。他是唱花旦的,留个大背头,长得像女人。他刚入监不在这儿,在别的地方。他装女犯,入了女监,在女监里住了好几个月,有好几个女犯叫他给划拉了。后来发现,给他加刑到八年,送他到第一劳改队。在第一劳改队,别人去劳动,他请病假在家,他把别人的烧饼、酱肉偷吃光了,于是又把他关在小黑屋子禁闭。禁闭室有一个犯人姓王。姓王的有东西给他吃,就把他 奸了。这才把他调来。他每天报告班长,问那个姓王的能不能来这里,班长批评他无耻,他笑一笑。”
盗窃犯、破鞋、女人贩卖毒品……许多想不到的犯罪事实。听他们一说,我知道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都汇集在这里。真想不到,我与这些人在一个监狱改造。
11月17日下午,刘科长与万科长把我提到监房办公室,对我开导一番,叫我把自己的错误再好好想一想,写出来。不要有悲观失望的想法,对于外来的材料,还要好好地写。没有再追问什么。同日下午,张管教员也把我叫到监房办公室,样子似乎很关心似的,叫我好好想一想。
我说:“我的精神已心劳日拙,脑筋这几天受刺激太大,等几天我精神好一些,我一定能想出来。我有什么反动计划,什么反动组织,我一定全部交待。这方面我不会装孬,我相信政府能掌握一切。”
给了我几张纸,叫我写。回来后,我根本没有写。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监房的班长对我都很关心,使我感到有些人还能对犯人循循善诱,不是非镣即铐。戴这副镣对我起什么作用?只能引起我的抵触。如果依靠这副镣叫我低头,那只是表面的。这副镣可以把我脚脖子磨破,但不能叫我内心敬服。不知道将来在长春监狱的管教工作总结里会怎样把我写进去?
六监的那几个号,仍然在就寝后过堂,脚镣子直响。我想他们这个案子很危险。这五个人如果走陈兴芝的路,后果不堪设想。
11月21日晚饭后,万科长把我找到监房办公室,匆忙地对我说:“今天晚上开大会,叫你在大会上坦白一下,坦白之后政府处理你的问题,你先写个提纲,不要有顾虑。”
给了我几张纸,我只写了一张纸的提纲,还未写完,又提我到办公室,万科长说:“写提纲来不及了,你上去斟酌情形说吧。”
一个班长把我领到橡胶厂,进入管教员室。我一看干部都在这儿呢。大家都很严肃地看着我,一声不吱。万科长又对我说:“你怎样说,看你改造的程度了。”
我心想,在这种场面我会自己找倒霉?乱说那就不应该了。我被领入会场,橡胶厂犯人全在。车间门口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广播器,我一看便明白了,这是全监大会,中心会场设在这里,别的厂子也要收听。这个规模不小,所有的犯人都望着我,特别注意我戴的镣子。
叫什么会我忘记了,大会开始后宣布:“由罪犯关梦龄坦白!”
我走到播音器前面,开始讲话:“我叫关梦龄,反革命罪犯。长春解放前曾充军统特务,长春督察处督察长。为非作歹,万恶多端,长期效忠蒋帮,反对人民革命。在长春曾由我率领特务杀害人民政府地工人员四十多人,收集解放区情报数百件,血债累累,死有余辜。长春解放后,迫于形势,向人民政府自首。经过政府再三教育,始坦白罪恶,检举别人,有点滴表现。政府本着改造人类的伟大精神,对我予以宽大,未予处死,送我到长春监狱改造。本应戴罪立功,积极争取,奈因过去反动成性积习太深,在监中进行现行活动,阻扰同犯,破坏生产,不满政府,抗拒改造。初步检讨严重缺点三十五项,这些缺点,多数是现行犯罪。自己认为,在监中不能立功赎罪,反而进行现行犯罪,理应受到严厉惩处,我本着不论有多大罪恶一定老老实实向政府坦白,争取得到政府宽大处理。今后,我一定认罪服法,接受政府教育,安心劳动,彻底改造自己。”
我说完了,袁副科长讲话:“方才关梦龄的坦白,你们都听到了,他有三十五项现行活动,他自己大胆地坦白了。政府宣布:对关梦龄这样大胆交待现行活动的罪犯,不予处分,现在给他下镣!”
班长早已预备好了锤子,给我下镣。脚镣子下了之后,袁副科长又说:“与关梦龄相反,不交待自己的现行活动的罪犯钱文华予以镣押。给钱文华戴脚镣子!”
马上把我那副脚镣给钱文华砸上了。袁副科长接着讲:“钱文华把秤砣放在机器里,破坏生产。这种现行活动有人证物证,但他拒不承认。所以予以惩办!由以上两件事可以看出,大胆交待问题的关梦龄可以得到宽大;钱文华拒不交待问题,必然要受到人民的处罚。你们都要好好考虑一下,有问题的要向关梦龄学习。由明天起全监各车间漫谈今天大会的收获,漫谈关梦龄与钱文华这两个罪犯的改造态度。”
把钱文华押起来,把我放回车间。许多犯人围拢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犯了错误,受到了政府的宽大。”
我回去拿行李,班长叫我在六监外面等着,他把行李给我拿了出来。我明白了,钱文华就住在我那屋子,不然一定叫我自己去拿。
搬到八监,这是橡胶厂犯人住的大宿舍。我心中倒也高兴,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仔细一想,在肃反中拿我作典型这样办一下,对全体罪犯也可能发生一些作用。我已经过来了,就什么也不说了。张管教员有关系,他的关系还不大,决定我这个问题的是长春监狱典狱长,以及比他大的负责干部。张管教员可能在提供材料时从旁加盐加醋,把我说成十分危险的罪犯,但是上级不同意。吉林公安厅来了几个科长,监狱的正副典狱长和各科长都参加了对我的审讯。开始相当紧张,过了两堂便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
在橡胶厂我原来有定额,因为白天我经常被提审,不能劳动,完成不了定额,影响下道工序生产。工厂负责人取消了我的定额,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每天照例提审,从中我也受到一些教育。有这么一件事:1948年,督察处秘密处死了一个叫钱志球的,说他是地工人员。1947年冬,长春市海上大楼起火案,说他是纵火者,把他从三十八师政工室逮捕归案。逮捕时,经过该政工室主任许萤协助。现在从北京来了一个干部问:“许萤协助你们逮捕钱志球,是怎样协助的?说了什么话?他自己说,‘叫人把钱志球绑起来’他说了这句话没有?”
“这我不知道。因为我派人到三十八师师部把钱志球接来,我们的人没到该师政工室,因此没有听到许萤说了什么话。他协助逮捕是肯定的,不协助抓不来。”
“许萤在北京已交待了这件血债,现在到长春对证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逮捕地工人员的罪已构成,钱志球已经被杀害。现在看,许萤负责逮捕之责,杀害的罪责由督察处负。”
我对这个从北京来的干部说:“只这两句话,你走了三千里地,真是实事求是。”
我感到有这种负责精神,是不能判错案子的,与督察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们使多少冤枉者被陷害,惨死狱中。
一天上午,提我到办公室,把我交给两个干部。这两个干部交给管教科一张解票:“我们是市局的,找你去问话,上车吧。”
门口停了一辆灰色的小吉普。我说:“不戴点东西(指手铐)?”“戴什么,上车吧,我们都知道你。”
我穿了一件小黑棉袄,背后写了两个大字──犯人,在市局办公楼上走,许多人都多看一眼。一个女干部叫我跟她走,进了局长室,出来一个高个干部,他是任青远局长。一张会议桌,他坐在里边,叫我坐在外边。与他对面坐着一个干部,担任记录的样子。桌上放着香烟、火柴,任局长递过来叫我吸,我没吸,他说:“会吸就吸嘛。”那个干部给我拿出来一支纸烟,我自己把烟点燃。
任局长说话很慢:“听说你改造得不错,很争取,今天把你找来谈几个问题。”
“我知道的一定好好说。”
“这个问题,我派人到监狱找你谈过几次,都没有谈清楚,今天当面谈谈。有个唐文治,在吉林盘石于1947年成立了一个军统局通讯站,站长唐文治少将。下边还有许多人员,这个组织你知道不知道?唐文治这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这个组织我不知道,唐文治其人我也不认识。”
“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组织呢?他怎么能报军统局呢?”
“军统局这个名词在1946年9月取消了,一般人口头有时还用‘军统’二字,可是在公文上完全不用了。因为改为了‘国防部保密局’。如果1947年还用军统局的番号,那他就不是军统的人,一定是外行人利用这个过了时的番号来招摇。一个少将站长,在军统局是高级干部,到了东北,我不会不知道,多数我认识。唐文治这个名字我陌生得很。”
“他的组织很完全,下边还有组,并且有行动,收集我方情报。”
“那是有计划的,大规模地招摇撞骗,他搞到的情报给谁呢?”
“供称是给沈阳。你们有没有这种情况──从南京直接派一个站到吉林?”
“这种情况也可能有,如果真正派来一个站,我们一定会知道的,不论怎么秘密,也会知道。”
“他们这些人在东北还有许多社会关系,你把军统在东北的站以上的名单写给我。”
这时进来一个30岁左右的干部,他站在任局长身旁小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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