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进来一个30岁左右的干部,他站在任局长身旁小声说了一些话,只听任局长说:“好,晚上把他找来。”
我心想这是抓人。在局长室门外有一个干部等我,我说到执行科看一看肖科长,他领我到了执行科。从前是审讯员,现在升了科长,见面之后,肖科长问我在监狱改造的情形,我说:“他们对我不了解,认为我不好改造。”
“他们不会那样看问题,那样看问题会犯错误的。”
“我在那不怎么好过,有许多人认为我是长春监狱的危险人物。我在那儿很苦恼。”
“都是一个政府,他们办事也要按政策办,谁也不能违背。”
“话虽然这么说,执行政策的人不一定都是一样的水平,有的高,有的低。”
“当然,不过不管高与低都要有原则的。”
最后,他问刘荣第,我说:“他不错,减了二年刑。”
“我听说了。”
“不是市局给减的吗?”
“监察署吧?听说他检举了许多反革命分子。”
“刘荣第都减了刑,我……”
“你没有减刑是不是?你不能与刘荣第比,他是长春参议员,没有血债。你呢?判15年,人民有意见,政府做了许多说服工作。你在长春的罪很大呀,这一点你还不清楚?体会的还不够哇!”
肖科长的话我再三回味,我体会的不够,是不够。
市局有位第一处的干部,不是副处长就是科长,下午来到监狱提我审讯。他说:“你在1949年会同一些犯人共同写了军统特务材料,内中有训练班一部分,现在我把这份材料带来了。这种训练班共有百八十个,你们写了这么多,现在叫你把这份材料,缩减成十六开纸五页,要包括这个训练班的主要内容。这个工作有困难没有?”
“有困难也要克服。”
“越快越好,明天晚上写好,后天上午10时派人来取。时间方面,回头我告诉这里的领导,给你安排一下。怎么写呢?你先说一说。”
我想了想说:“把这些特务训练班分成三大类,第一类、训练特务干部,第二类、训练政治警察,第三类、训练特务机关的事务人员,如会计、经理、管理等。再把训练宗旨说一下,找几个典型训练班举例说明;关于训练班的人事与课程作扼要说明;戴笠对各训练班的重视,对毕业学生的任用,也是一个内容。最后总结一下,军统特务训练班共有多少,毕业学生共有多少,在反人民当中都起了一些什么作用,这样也就够五页了。”
“可以,这样精简可以。”
接着谈起别的话题,我说:“在这劳动改造,劳动少,写材料时间多,心不安。我希望回市局去,免得市局的人都来这找我。”
“回市局也可以。”
“我希望有一个小房子,屋内有桌椅,可以写材料,看看书报;我还希望吃一点小米粥,因为我牙不好,吃高粱米不消化,还没有营养。”
“还希望什么?”
“每礼拜改善一二次生活。”
“你的希望还不高,可以办到。”
“最近我可以回市局么?”
“你先准备吧,也许快。”
我回来心里真痛快,这回见了天日了!回到车间,偷偷地收拾东西,这回可要离开长春监狱了。
过了两天,提我到典狱长办公室,是审过我的那位女干部审我,范典狱长陪着她。
她要了解一个姓丁的材料,并拿出一些相片叫我认。第二天又来提审,还是在典狱长办公室。我估计这位女干部是处级以上的,因为很少有在典狱长办公室审讯的,并且吉林公安厅刘科长对她也很客气,比科长都大,还不是处长以上的干部?她问我:“你研究研究,长春解放前学校里的特务,可不可能有潜伏下来的?有没有布置潜伏的?”
“我知道没有,因为当时只有长大。而长春大学大部分也迁到了北京,长春校本部又没有多少人。别的学校根本没有人了。”
“中统方面的情况你知道吗?”
“中统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但也从没听说有去学校潜伏的,如果有潜伏的人,可能是自发的。”
“你说这个姓丁的,他可能不可能有潜伏任务?”
“我看不会有。”
“怎么不会有?”她接着又问。
“这个姓丁的虽然是国民党员,但不是中统,他与特秘处主任秘书王中兴认识,王中兴在长春没有潜伏任务。王中兴与我一块在长春解放之夜突围,没突出去,他便逃跑了。他的事我很清楚,王中兴没有布置潜伏,姓丁的要潜伏,也是自发的。”
她叫我把这些判断写一下,我又写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我就凭写材料争取,如果不靠这些材料,长春监狱对我的事,不能解决得这样快。
我等着回市局呢,眼前的事都是敷衍。不说长不道短,千言万语我都忍在肚子里不说了。回忆一下,那晚上把我找到监房办公室,一进门,把我冷不防按倒在地,砸脚镣戴手铐,张管教员坐在椅子上拿着纸烟,歪着脑瓜,那个得意的样子,我真不敢想,气死人了。张管教员胜利了吗?不见得。
12月24日,早晨起床,按惯例要出号到工厂去,但这天班长把我留下来了,我心中明白这是叫我回市局。有的犯人一看把我留下,又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下午,把我调到二监九号。一会儿来了一些反革命犯,内中有刘荣第。
第一劳改大队也来了几十个反革命犯,有不少人认识我,国民党长春警察局的多。每天不劳动,吉林公安厅有一个解管教员负责。没几天又把李树桂、黄炳寰提到这儿。各车间比较高一点的反革命犯都集中到这儿了,共有70人左右。吃的是劳动的饭,干饭,不是稀粥。班长对这些人还很照顾,这是准备集训?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12月28日,刘科长与万科长把我们这70多人集合到第八监,对我们讲话。大意是:“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人说把你们集合到长春监狱要处理你们,这都是胡说。你们看看,关梦龄的罪不比你们大?关梦龄的特务职务不比你们高?对他都没有怎么样。宽大与镇压相结合的政策是不变的,你们要安心,这回是集训。第一,通过这次集训,要叫你们同反动组织划清界限,彻底肃清反动思想;第二,反革命犯将来另行编队,不再回原车间,到新的劳动岗位;第三,现在编成四个组,关梦龄是第一组组长,刘荣第第二组组长……;第四,过新年后,正式开始学习。包括阅读文件,户外运动,漫谈等;第五,将来上课地点就在八监。
讲完话每人发给一本《第一个五年计划》,又发给钢笔、墨水、学习本,这次学习看起来很重要。叫我当第一组组长,我就明白了,是要这些反革命犯继续检举交待问题。我们这组有21个人,大多数认识,少数虽未见过面,但听说过我的名字,可见我的名声大,罪恶多。我心想,在这学习不能回市局了。
第二天,把我、刘荣第、黄炳寰、李树桂四人提到七监一个监号,屋内摆有桌子。解管教员说:“你们的历史、社会关系,全部写下来,罪恶也要写。”
说写就写,可是黄炳寰看到我有点害怕的样子,他也许想:怎么与关梦龄弄到一块了?可能把我当成特务了?我当过吉林省警务处长,认为我是军统吧?他不住地看我,什么也写不出来。
元旦过后,照样到七监去写材料。其他反革命罪犯,在各组学习《第一个五年计划》。我对当前的学习没有兴趣,想想犯人是强制改造,谈何兴趣?如果有兴趣那就不叫监狱了。想来想去自己也笑了,幼稚。
如果在这个学习运动中,我好好发挥组长的作用,倒能够交出一些东西。我初步了解一下,这些人交待罪恶很仓促,没交待社会关系,他们还有东西可交。展开学习,我们第一组不会落后。我认为可以做一个“第一组”。
一天,刘科长对大家说:“原来你们和一些文盲刑事犯在一起,学习水平提不高,这次集中在一起,水平都差不多,便于学习。”
我心想,“便于学习”下边还有一句话:便于管理。这些都是从劳改队和监狱调来的反革命犯,这些人集中在一起,事就多了,一旦发生问题,就是政治问题,怕人哪!我是惊弓之鸟,有了经验。
注:
① 班长:在这里并非是授有班长职务的军警,它是犯人(含战犯)中通常使用的,并非明令规定的对看守人员、看押战士的一种谦卑的称谓。
② 吉林省人民政府:关梦龄于1948年10月26日自首于吉林省人民政府公安处。当时省政府设吉林市,后迁至长春市。
③ 小戏:即东北地方戏。东北地方戏有两种基本形式,一种是歌舞演唱,俗称“二人转”。演员二人,一饰女,即花旦,一饰男,为小丑,二人时而对唱,时而齐唱,且歌且舞。歌唱内容大多采自民间故事或历史传说;另一种是拉场戏,一种以东北民歌为主的小型歌剧。
第五章 目的不明
1月6日,段克文也调来了。9日,让我、黄炳寰、李树桂、刘荣第、段克文五个人把东西准备好。别的人在屋看文件。我们把东西包好,行李打好,在楼下坐着。解管教员来了,我说到厕所大便去,他准许我去了。段克文也报告上厕所跟我来了。
在厕所里,段克文问我:“咱们这是到哪去呀?我直嘀咕。”
“跟我在一块,没有坏地方,第一是北京,第二是市局,放心吧,擎好吧!”
这些话被站在厕所门口的解管教员听到了,我们出了厕所,解管教员问我说了什么?我如实说了。解管教员笑了。
9点钟,把我们提出去。门口停着一辆装货的大卡车,上车后,两个人一副铐。出了监狱大门,汽车向西驶去。住了将近三年的监狱,这回告别了。我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点不高兴(小说下载网|。)。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得到的教育没有受的痛苦多,这就是长春监狱给我的印象。我清楚这些问题不属于政策方面,而是属于执行政策的人。这一点,我没有把它们混淆起来,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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