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同志给我敬了个礼,伸手与我握手,笑着说:“关同志,今夜我来接你们,咱们坐天亮3点钟那班火车回长春。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关同志多提意见。”
“不用客气,请朱同志多多关照。”我这样说。
又说了几句话,曹科长与朱同志便走了。
我上楼之后,石同志听说我们回长春,说:“长春公安局局长于方初那个人很好,我们是老搭档。到长春你们争取有条件,要好好争取,革命这方面也需要人哪。”
我一听说他认识于局长,我赶紧说:“石同志,你给我写一封介绍信好不好?把我的情况介绍一下,求他对我关照关照,不然他不了解我。”
“不用写信,你的情况这里会介绍去的。到那儿也和在这儿一样,争取在自己。”
共产党人不讲人情,一封介绍信都不肯写,一般应酬,有什么重要?真固执。
回到屋子,八个人都聚拢来了。他们的脸显出紧张的表情。我说:“咱们买点东西吃,买点烧饼、酱肉、花生。”翟丕翕抢着说:“再买半斤酒。”不一会儿都买来了,大家吃了起来。我心中犯嘀咕,他们心中也不安。我对杨成荣说:“曹科长要把你留下,在这给你找工作,我看你今夜就没有必要再跟我去长春了。回头我对曹科长说一说。”
“我留在这干什么?我还是跟你一块走。”
空气很严肃,每个人都认为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不幸事件。邱明瑞先说:“我看今天夜里是凶多吉少。”
“也没有3点钟到长春的火车呀?”
“唉,知道是假话你还能怎样?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之中,你不服?”
“过去咱们在长春都是晚上杀人家,现在人家就不能晚上杀咱们?”翟丕翕这样一说,我也害怕了。可是我还故作镇静地说:“没有关系,不要庸人自扰。曹科长方才对我说,叫咱们不要有顾虑。”
“曹科长那样说,你就相信?他不那样说又怎样说?我看今天晚上就是一关,不好过。”
“我看不动手也是死,动手也是死,我到时候要动手。动手还能撞个侥幸,不动手就干等死!”邱明瑞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1948年6月3日,督察处决定秘密杀害14个“政治犯”。晚上8点半钟,由我率领十多人,把这些“政治犯”从看守所提出来,问明姓名、年龄、职业、住址之后,便两手后绑,用黑布蒙上眼睛,嘴里塞进棉花,然后装上汽车,拉到南岭。到了南岭把这14个人一块架下汽车,在事先挖好的大坑边上,开始用枪杀害。枪声一响,那些未被射中的人知道不好,可能认为等着也是死,如果往外跑一下,侥幸冲出去,还可能活命。于是有一个人猛然间抬腿就跑,他虽然未带脚镣,但是两手后绑,眼睛又被蒙上,天又黑,路又不平,没跑多远就被撵上抓了回来。当即“砰”地一枪,把他击毙了。跑与不跑都是死。
于是我说:“老邱这种作法我不赞成,要处死你,人家就没有相应的准备吗?还能叫你动手?”
“准备也不一定准备得那么好,有机会就干,人急跳墙!”翟丕翕气愤地说。
“我在吉林呆了好几年,从这里到车站这条路我熟悉。如果不是往车站去,那就是糟了。”杨钧从旁说。
“不管怎样,一看情形不对就得动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杨绍林的决心很大。
“我认为绝不会有意外,咱们不要这样胡搞。如果真正无事,我们搞出事来,作了无谓的牺牲,那可是冤哉枉也。”我知道干特务的人行动野蛮,性情粗鲁,很容易滋生事端。
“不会无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是邱明瑞与翟丕翕二人的一致看法。看来他们二人是今天晚上的危险分子。
陈哲、杨成荣和长春站那个司书都没说话,在那吃花生,但很注意我的态度。我想,今晚共产党是不是杀我们,我的心里也没有底。也可能杀我们,不过杨成荣不应该杀呵,他不是军统特务。可我又一想,过去我们杀人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共产党,抓着与八路有关系的人都杀。杨成荣当过谍报队组长,又是我的勤务兵,还不该杀吗?我又一想不会杀我们,因为我们还能主动赎罪,况且在招待所住这么些天,也看不出来要杀我们的迹象——我的思想是:如果真要杀我们,我们也不要动手,命该如此,动手也无济于事。我们今夜有8个人,如果要杀我们就不能来8个人,而来30人或20人。这些常识谁不知道,又何况我们是些军统特务呢?而这八个人中我是头,将来闹出事来,人家还不找我算帐?一定说是我指使的,绝不能说杨成荣指使的。这一点我心中犯嘀咕,所以我唯恐出事。
我很后悔,不该给他们买酒喝。于是我装着到门外吐痰,看一看门外有没有人,幸好没有人。我们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在迷迷糊糊的梦中,杨成荣把我叫醒,说要上车站。我起来之后擦了把脸,大家把东西收拾好,往外搬。
我下了楼到曹科长那屋,他还在床上睡觉,我告诉他要走了,他也没有起来,只是说了一句:“好了,到长春好好争取吧。”
我们几个人跟朱同志走到门外,一看不是汽车,是一个胶轮大车。车旁边有六个带枪的武装战士。朱同志叫我们上车,我叫他们七个人先上,而后我才上去。我坐在车后边。战士前边坐三个,后边坐三个,朱同志挨着我坐。我没有看见邱明瑞和翟丕翕的表情。车一动,朱同志拿出一盒烟给大家吸,因为才两点钟,还很冷,我把脑袋缩到大衣领子里,心里希望赶快到车站,可别到另外的地方。千万不要出事呀。我吸完了一支烟接着又吸另一支,我对翟丕翕说:“丕翕你冷不冷?你若冷,我把大衣给你穿?”
“不冷,我的棉袄挺厚。”
“穿我这个皮大衣吧!”朱同志从身上把一件羊皮大衣脱下来,交给了翟丕翕。翟丕翕坚决不要,朱同志一定要他穿,我说:“朱同志叫你穿就穿吧,不用客气。”
我对翟丕翕说话的意思是试探一下他的情绪,听一听他的话声是不是很紧张。想法子打破这紧张的局面,故而利用了大衣的题目。想不到朱同志真的把大衣脱下来给了翟丕翕。这样一来我心中安定了,这是上车站,绝不是枪毙我们。真的要枪毙,还怕冻着?由这一点,我问杨钧:“杨钧,咱们上车站的路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条路。”
朱同志问:“你们谁在吉林住过?”由这就开始聊起天来,不但不紧张,也不感到寂寞了。胶轮大车走了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我心想:“谢天谢地,平安到达。”
注:
① 长春警备司令部督察处:建于1946年初,国民党军统局北方区区长文强(中将,1949年被俘,1975年特赦,现全国政协委员)为强化东北及长春地区的反共力量,巩固国民党在东北的统治,扼制共产党力量在“北满”的扩展,签呈陈诚,而建立的特务机关。
督察处对外由第一兵团司令部,长春警备司令部领导,对内由保密局沈阳督导室和保密局长春站操纵,因此亦称保密局长春督察处。
长春督察处下设秘书室、督察室、侦审室、第一科(情报科)、第二科(总务科)。
督察室为督察处的核心科室,外勤活动的指挥部门。督察处的大量活动均由该室执行,如搜集情报、侦察跟踪、检查搜捕以及行刑等。该室编制上校督察长一人,中校督察主任一人,督察员数人,以及遍布各个角落的巡查队,哨卡,检查所及警卫分队。上校陈毓 、李冷、关梦龄、陈牧先后充任督察长。
该书涉及督察处的人物,除督察长关梦龄外,有安震东(少将,第二任督察处长,后充任长春警备司令部参谋长,解放后处决),张国卿(少将,第三任督察处长,解放前夕逃往台湾),陈牧(上校,先任督察处侦审主任,后任督察长,解放后处决),陈寿岚(中校督察主任,解放后处决),印匡时(上校秘书主任,解放后处决),郭子襄(少校督察员)、翟丕翕(中校侦审主任)、杨绍林(中校情报科长)、董顺球(中校情报科长)均被处决;陈哲(中校总务科长,捕后释放)。
② 保密局长春站:建于1946年3月,原称军统北满站,戴笠死后,改称保密局长春站。长春站是军统在“北满”的特务核心,军统在“北满”的各特务组织以长春站为轴进行特务活动,督察处亦在其中。长春站对督察处的领导是全面的,同时又是原则的,督察处既在长春站领导之下,又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这个特务组织在蒋管区大肆镇压革命者和人民群众,实行白色恐怖;在解放区哈尔滨、佳木斯、齐齐哈尔、牡丹江等地派遣特务,设置潜伏小组,搜集情报,进行暗杀、破坏活动。
第二章 该杀当死
火车走得很慢,下午4点才到长春。天已冷了,行人很少。有一些穿美国军服的人在街上若无其事地走着,可能是六十军的起义人员。“四五六”饭馆开张了,但是还有不少的商号没有恢复营业,显得有些萧条。我看到有些建筑挂着红旗,今天是11月12日孙中山的诞辰。也许是为了纪念孙中山吧。
卡车把我们拉进长春警察局。只有20多天哪,昨天座上客,今日阶下囚。心里十分难过。
我们被领到一座又破又小的红楼里。这个小楼靠大街,没有围墙,街上的行人看得很清楚。楼上的窗户门都没有了,几个木匠正在修理。
天快黑了,一个战士提了一桶苞米粥,一桶白菜炖土豆。他把我们领到一个铺地板的屋子。那屋的窗户玻璃破了几块,地板上铺了一个破席子,墙上还有日本式的壁橱。我吃了一碗饭、半碗菜,便放下不吃了。到9点钟,我们大家就躺在地板上入睡了。我睡在墙壁上的橱柜里。大家谁也不愿意说话,内心都在考虑自己的问题。到这儿怎么办?第二天我被领到一个小弄堂里的空屋子,屋内有一个讲坛,二尺来高,木头做的,可以当床也可以当凳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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