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来钟,做饭的妇女告诉我们说:“饭菜已经好了。”
“麻烦你们一下,用盆把饭菜都盛到各个屋子里。”
几个妇女脸上露出了不乐意的神色,我一见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她们说:“不怕你们笑话,这些人都是军官太太,平常都是有人侍候的,现在只有麻烦你们了,这点钱就当你们的辛苦钱吧!”
辽南地区的农村,那时候是相当的困难,穷人家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现钱。这几个妇女一见是二十元钱,忙不迭地说:“行,长官放心,我们一定侍候好她们。”说完各自回家取了些大盆小盆,将饭菜盛好后端到各个屋里。
家属们没开饭的时候一个心地想吃饭,可这饭菜一端上来又都傻了眼。每屋的炕上摆两大瓦盆高梁米干饭、两大盆白花花的炖猪肉,我伸筷子挟了一块尝了尝,因为没有什么佐料,肉虽然是肉,但除了咸什么味道也没有,家属们哪吃过这样的肉啊?除了几个年岁大的老人和孩子在盆里拨楞来、拨楞去挑点瘦肉吃外,家属们都不动筷。
周科长问我:“怎么都不吃呢?”
我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说这肉太肥不说,还不好吃。
周科长笑呵呵地说:“大嫂们,因为时间仓促,这里的条件又有限,只有一个菜,大家抓紧吃,吃完了好休息,晚间还得赶路。”
李科长的老婆打了个唉声说:“看来咱们成了梁山好汉了。”
周科长旁边的董干事问:“大嫂,你这话怎么讲?”
她把眼睛一瞪说:“大碗酒大块肉啊!”
马瑞芳一听来了兴致,把手往炕沿上一拍,用京剧腔调喊道:“勤务兵,拿酒来,洒家要喝他个一醉方休。”
东西两屋的家属们都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周科长也禁不住乐出了声。我一看往下不一定要闹出什么笑话,赶忙说:“大家消停消停,赶快吃饭吧。”
家属们一听才动起了筷,李科长的老婆挟起一块用嘴一咬,“呸”地吐在了地上:“这是啥呀,净肥膘子不说,还没滋拉味的咋吃呀?”其余的家属一听也都停住了筷,有的家属说:“要是放点酸菜就好了。”
周科长无可奈何地瞅着我,我说:“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反正她们包里都带着吃的呢!”于是我问她们:“你们吃不吃?”没人吱声,又问了一句,还没人吱声。我转身招呼伙房的几个妇女,告诉她们:“你们留两盆饭,两盆肉,余下的全部给士兵。”
李科长的老婆一听说:“哎呀,王参谋,你一个小中尉脾气还不小,急眼啦?叫你当什么K。。。。。。”马瑞芳在一旁提醒说:“老K!”她说:“对,‘老K部队’长,你还真当回事,其实不就是个家属队长吗。”
玉莲一听不愿意了,说道:“李嫂,你说这话可不对劲,他这个部队长是师长任命的,不管官大官小也是负责这支队伍的,凡是这支队伍的人就得听他的。”马瑞芳也接着说:“玉莲说得对,别看你家老李是科长,没啥了不起地。”她一听嘴一撇:“行,你们是一家的。算我错了,行吧。”其他的家属一看为这事险些吵了起来,也就多少吃了点肉。剩下的我叫几个作饭的妇女按我原来告诉她们的捡。
她们楞楞地瞅着我,我说:“楞什么,赶快捡哪!”几个妇女乐呵呵地把饭菜和士兵的饭盒捡了下去。
那顿饭,家属们吃了点肉和自己带的干粮,伙房的几个妇女领着一帮孩子吃得香甜八拉,因为分得不均,险些吵起了架。金连长和赵排长的士兵们也都开了荤,嘴上都挂着油花。老军医和周科长他们吃完饭后,老军医说:“这不挺香的嘛?这些个妇女啊都没遭过罪啊!”
我心想这叫不知天高地厚,过年的时候连肉都买不到不也都受着了吗。过几天别说肉恐怕连菜都没有了。
吃过了饭,家属们挤在炕上开始休息。经过一宿半天的折腾,家属们都累得乏乏的了,倒下后整个大院没了声息。
第 一百一十七 章 惊悉起义
看到家属们安然入睡,我和周科长倒在外屋的高粱杆堆上睡了一小会。醒来后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打开封抽出一根递给他,他接过后掏出火柴刚要划着,就听道东边的天际响起了“隆隆”的飞机声,周科长说声:“不好,飞机又来轰炸了。”话音刚落,屯外响起了防空警报的三声枪响,屯内的士兵纷纷跑向屯外的树林。我焦急地喊:“赵排长,金连长!”这两个人正在西厢房睡觉,听到喊声马上赶到我的跟前。我告诉他们:“马上带领你们的士兵,把家属往村外转移,拉下一人我拿你们是问。”两人听后转身领着士兵跑进家属们的屋。
此时的家属们正在睡梦中,士兵的喊叫和防空的枪声惊醒了她们,坐起来来后一个个睡眼惺惺,嘴里叨咕着“这又咋地啦,七吵八嚷的?”。士兵们冲进屋以后,她们还没有醒过腔,以为是士兵们来抢东西,拽着包不撒手,有人还喊起了救命。气得我拨出手枪冲天放了两枪,高声喊道:“飞机来了赶快随士兵往屯外转移。”她们这才明白过来,带孩子的赶紧叫醒孩子,有老人的急忙帮老人穿鞋,拿起从不离身的皮包哭爹喊娘地尖叫着随士兵往外跑。
二十余架轰炸机排着八字形,从东边的天际向屯子的方向飞来,隆隆的响声震得地都动了起来。小屯里鸡飞狗叫,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家属们再也不听指挥了,玉莲和马瑞芳钻到老乡的土豆窑里,一个家属竟钻进了猪圈里,把头拱进了猪窝的乱草中。李科长的老婆最惨,出门就把头钻进了鸡架里,脑袋插了进去,可那肥大的身躯怎么也钻不进去,拱着屁股卡在那里。
小屯不是轰炸的目标,飞机轰鸣着飞向前方,在部队的营地上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然后又飞向了东方。一场虚惊过去了,我们开始寻找失散的家属。
外屋的灶炕里露出半截大腿,我费了挺大劲才把人拽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后勤科新结婚刘军需官的新媳妇。只见她崭新的衣服已不成了模样,脸上除了两排牙齿是白的外,全是黑锅底灰,卡巴着两只眼睛瞅着我。就像一口使用多年的小锅,反扣在她的肩膀上。我和身旁的士兵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她瞪着吃惊的眼睛问:“你们笑啥?”我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吧。”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圆镜子,往脸上一照,“唉呀妈呀!我怎么造成这个摸样!”赶紧找盆洗脸。
走出门外,一伙士兵围在鸡架前。我过去一看,一个肥大的女人屁股在拱动。
“你是谁,赶快出来呀!”
鸡架里嗡声嗡气地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能出来还不出来?”
我一听是李科长的老婆,上去照屁股就踢了一脚说:“你个老肥婆,看你还胖不胖。”
她居然没有还嘴:“快把我弄出去,我都快憋死啦!”
我叫士兵掀开了鸡架,她起来就踢了我一脚:“你小子趁火打劫。”
“我叫你多吃点鸡屎,省得嫌肉没滋味。”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满脸鸡粪,连吐带扑啦,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清点一下人员自然是一个不少,只是大人孩子都没了模样,还有几个人擦破了点皮。家属们集中以后就议论开了,说这飞机怎么不长眼睛撵着自己人炸,我瞅了瞅周科长,周科长说:“告诉她们起义的事吧,要不然飞机来了她们还不当回事!”
“还没有接到命令,告诉她们能不能引起慌乱?”
对于这件事我犹豫不决,倒不是害怕家属们闹,而是害怕护卫部队尤其是金连长的连队,听到消息后生了邪念。
周科长见我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就说:“反正部队明天就到大石桥改编了,都是些妇女,估计也不能出啥大事!”
“我担心的不是她们,而是护卫部队。”
“现在咱们跟随大部队,即使他们知道了,有啥想法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家属们这么乱哄哄的,再遇到飞机轰炸出点事,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好吧。”
于是我把家属们召集在东西两个大屋里告诉她们:“咱们部队已经起义,投奔了共产党八路军,飞机炸的就是咱们,以后飞机来了大家千万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听从指挥,这样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家属们听完后,鸦雀无声,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我,李科长的老婆问我:“真的吗?”
“这么重大的事我能撒谎吗?”
她往地上一坐嚎淘大哭了起来,嘴里叨咕着:“这下可完啦,怎么投奔了八路军哪,怨不得这八路不打咱们,国军的飞机反倒炸咱们,我娘家老爹就是被八路军枪毙的,我这不也是去送死吗?”
二团马连长的老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质问我:“你说!咱投谁不好怎么非得投八路!我娘家的房子和地都叫他们分给穷光蛋了,咱又投了他们,还叫人活不活!”
玉莲在一旁急眼了说:“这事你问你自个男人去!俺家喜山又说了不算,你跟他横啥!”
我说:“大嫂你别这样,投谁不是咱说了算,上这个火没有用。”
叫她俩这么一闹,两个屋里乱了套,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外团有几个家属满面笑容的挤到我跟前说:“这下可好了,我们能回家了。”
师部有几个家属骂了起来:“好个屁!投了穷八路就等着遭罪吧!”
东北局的小石同志有些急眼了说:“什么穷八路!你们说话嘴干净点!真是反动本性不改。”这几个家属扑上来就要挠他,我急忙上前拦住她们,把她们推回了屋。
小石同志的脸气得都白了,嘟嘟囔囔的说:“这些妇女咋这样。”我说:“小石同志你别来气,咱们家属里很多人都是富裕人家出身的小姐,而且一般娘家都在北满地区,那里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这些人的家里都被斗争,甚至有的娘家人被土改工作队枪毙。因此,她们对共产党八路军没有什么好感。慢慢也就转过弯来了。”
周科长说:“你说得对,思想转变得有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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