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北时农村的小屯,人们都是黑天就睡觉。一来是经过一天的劳动又累又乏,二来是为了节省灯油。当我们到小屯边的时候,除了屯中一个大院套的牲口棚里一盏油灯闪着鬼火一般的亮光外,小屯漆黑一片,几只烦人的小狗站在屯中瞅着我们狂吠不停。
为了避人耳目不招惹是非,我俩找了一座孤单的二间小房,敲响了房门。屯中的那几只小狗凑到我们跟前,一扑一扑地使劲咬。要不是老刘劝啊,我真想开枪嘣了它们。
敲了几下门,屋里亮起了灯。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黑灯瞎火的啥事?”
我急忙回答:“大爷,我们是赶路的,口渴了想找口水喝。麻烦您把门开开,我们喝完水就走。”
“唉,刚睡下。好吧,你们等一会,我给你们开门去。”
随着一阵脚步声,门栓一响,屋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端着煤油灯打量着我们。瞅着瞅着,他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老总,我家穷得腚眼毛光(什么也没有),你们还是到别的人家去吧!”
我急忙扶起了他:“大爷,我们真是赶路的。您老不用害怕,我们真的喝点水就走。”
他愣巴愣眼地瞅着我:“那好吧,两位老总请进屋。”
进了里屋,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这家破破烂烂的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北炕堆着一堆干苞米棒子,南炕破被下露着一个小姑娘的脑袋,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我们。
我用手摸摸她的头问:“几岁啦?”
她一缩脑袋,把头藏在了被窝里。老人说:“这孩子就是不出头,今年十一岁啦,是我孙女。”
“大爷想求您点事。”
“别说求不求,有事你就说吧。”
“我们是掉队的国兵,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啦。我们这有钱,麻烦您给做点吃的。”说完我把一块钱递给他,他急忙推开钱说:“不用,不用,我看出你们不是胡子。吃点饭有啥,还要什么钱呢?”
说完后招呼炕上的小丫头下地帮他烧火,嘴里还叨咕:“这孩子一点都不会来事!”
看到他们爷俩在外屋忙三火四地张罗做饭。灶炕里冒出的烟呛得老头直咳嗽。我从炕沿上站了起来,依在里屋的门框上端详着老人。
借着炉堂熊熊的火焰,只见老人中等身材,背有点驼。长方型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尤其眉心上的川字就像刀刻的一样,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老茧,正在哆哆嗦嗦地往锅里帘子上馏着山芋和菜窝头。
看到我瞅他,他不好意思地说:“老总,家里穷,没什么好的。委屈你们了,就对付一口吧!”
“大爷,我俩也是穷人家孩子,吃好,吃坏我们不挑,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老人家笑了笑:“这我看出来了,如果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到我这个穷家来。你们不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我还看出来,你们不是掉队的,而是从队伍上跑出来的。”
我吃惊的问他:“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看出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一来咱这块也没来过队伍,二来你们的军衣刮得破破烂烂,脸也被蚊子小咬叮得胖头胖脸的。我那儿子从队伍上跑回来也是这个样子。”
“大爷,不瞒您说,我俩确实是从队伍上跑出来的,想回家。”
“你们家在哪?”
“在吉林那边。”
“离这老鼻子远了,你们咋走呀?可别像我那苦命的儿子,跑回来的第二天就被抓了回去,当天就被日本人砍头啦!”
“宁可被抓住砍头,我俩也不当这个国兵了,那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儿子也是这么说的,别的不说了,帮着日本人打中国人,这一点他就受不了。”
这时,锅开了起来,热腾腾的雾气中散发着苞米面诱人的香味。
过一会,老人家放上了一张破炕桌,从锅里捡上来五个苞米面菜窝头和几个山芋,又从碗架子里拿出几块大萝卜咸菜。我们已经四天没吃着一顿热乎饭了,吃一口菜窝头,就一口大萝卜咸菜,那个香劲就甭提啦!
看到我们吃得香甜八拉(爱吃),老人家说:“唉,看你们吃的这个香劲我就想起了我那儿子。我那儿子跑回来那天,也像你们一样吃得那个香劲啊!”
“大爷,您的儿子死了,我看就你们爷俩,儿媳妇呢?”
“儿子死后,媳妇回娘家了。娘家在铁岭,回去后音讯皆无。我也没去找,咱家穷啊,叫人家受这些年委屈,我这心里早就觉得过意不去。唉,走就走吧,这都是命啊!”
我问那个小丫头:“你想你妈不?”
“不想。”
“为什么?”
她摆弄着我的枪说:“她扔下我不管,我想她干啥?”然后问我,“叔叔,你这枪能打死人吗?”
“那咋打不死人。”
“那你借我用用。”
“你用它打谁呀?”
“打那些杀死我爹的日本人!”
老人家急忙说:“这孩子,净瞎咧咧。”
一大簸箩菜窝头和山芋被吃个精光,这回我俩总算缓过了精神。临走的时候,老人家又把剩下的几个凉窝头给我们带上。我们给他钱,他死活不要:“几个破窝头还给什么钱,瞧不起我咋地?你们那几个钱还有大老远的路呢!带着吧,以后路过这到我家看看就行了。”
告别了老人,趁着月色,我们又赶往回家的途中。
四个菜窝头,我俩不到饿得受不了都舍不得吃。这样也只坚持了两天,第三天又断了粮。没办法,只好饿了挖些野菜,渴了喝口沟塘子水。如果能碰上片大萝卜地,那可肥实了,吃个饱不说,还要把裤子脱下来装满满的两裤腿,够吃四五天的了。一来二去,我们吃大萝卜都得了心口疼病(胃病),犯起病痛得死去活来。吃野菜又相继中毒,全身浮肿,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是这样我俩也不敢往有人家的地方凑合,因为老大爷儿子的遭遇太让我们害怕了。
我们哥俩相依为命,互相搀扶,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路。过铁岭经长春,经过一个来月的时间,我们终于来到了九台县的尖山子地区。
尖山子地区山高林密,和凤凰山只有一江之隔。小时候,我和阿玛上了凤凰山,就能看到尖山子地区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大山峰。我时常问阿玛:“那片山咋那么大?”阿玛说:“那是九台地界的大山,也是胡子们藏身的地方。”
我对老刘说:“快到家啦,这地方好闹胡子,咱俩得加点小心。”
老刘说:“可不是咋的,这地方听说胡子闹得凶,可别叫咱俩碰上。”
事这玩艺,倒霉的时候,你别叨叨,一叨咕它就来。就在我俩提心吊胆的时候,还真就叫胡子抓住了,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第 十四 章 误入匪巢
那是进入尖山子地区的第二天傍晚,我俩走进两座大山的沟塘子里时,天空阴云密布,狂风一阵阵地刮着,闪电夹杂着雷鸣,树林子发出呜呜的响声,马上要下的这场雨看来是不小啊!
我俩心急火燎地往前走,老刘说:“要是能碰着个屯避避雨多好啊!”
“谁不说来地,最好能碰着个人家少的屯子,以免碰着麻烦。”
说着话的功夫,前边的山坡上真就出现了几间房子。借着闪电的光亮,我发现这是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屯子,在屯子中有些房子,还有废墟。看样子,这个屯中的几户人家也是日本人实行归乡政策后幸存下来的。
我们紧赶慢赶(抓紧时间),在掉雨点的时候赶到了屯边的一座两间小土房前。开开门进了屋,又见屋里黑呼呼的一片。
炕上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谁呀?”
我说:“老乡,我们是赶道的,在你们家避避雨行不行?”
“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从国兵队伍上跑出来的,家在榆树那边住。想在你家避避雨,随便在找点吃的,我们给你钱。”
他一听没出声,沉思了一下,告诉炕梢的女人说:“你把灯点着,看看是什么兵?”
炕梢的妇女把柜子上的油灯点着后,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瞅着我们。
炕头上的男人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端详着我们,嘴里说道:“两位兄弟快坐下,看样子你们这罪没少遭呀!”
我说:“正是一言难尽呀!”
炕梢的妇女也穿上衣服下了炕。借着灯光我一打量这两口子都三十来岁的年纪,男的大高个,长得五大三粗,大圆脸,大眼睛,大嘴叉,浓黑的眉头,齐刷刷的黑胡子,长得倒挺威风。女的中等身材,大圆脸盘,白白净净的,我心想这两口子倒挺般配。
男的下了炕后,穿上鞋对我们说:“兄弟,我家现在没啥吃的了。你俩先坐一会,我上别人家给你们找点去。”那个女的见他这么一说,皱起了眉头。男的在出门的时候用眼睛斜楞了我一下,他这一斜楞我的心里一激灵,因为他的眼神中闪出一种狡诈的目光。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用脚偷偷踢了一下老刘。老刘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俩把枪握在手里,打开了保险。
那个男的刚出外屋,女的说:“兄弟,你们坐着,我跟他看看去,他这个人啥事整不明白。”
我一听心想好哇,你们俩都想溜出去,究竟想要干什么?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但总觉得这里边没好事。不行,万一有情况得抓一个垫背的。
想到这里我说:“大嫂,你不用出去忙活了。有吃的我们就吃一口,没吃的下过雨我们就走。”
那个妇女听我这么一说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一扭身坐在炕沿上,眼睛不时往窗外瞅。
过了一会,外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在这家后墙没有窗户,我和老刘蹲在炕沿下,把子弹推上了膛。
我用枪指着那个妇女说:“你男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躲在炕旮旯里结结巴巴地说:“找他们绺子上的人去了。”
我瞅了老刘一下,心想这下可完了怕啥来啥,怕碰到胡子,反倒自己钻进胡子窝来了?
这时脚步声到了窗口,一个声音喊道:“堵住门窗小心黑枪!”
我冲外边喊道:“外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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