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脚步声到了窗口,一个声音喊道:“堵住门窗小心黑枪!”
我冲外边喊道:“外边的人听着,你们可别乱来,这屋里有你们的女人,枪一响我先嘣了她!”
“哎呀,还他妈的来这套,那娘们是肉票,你随便处理!”
然后又说道:“你们是哪个道上的朋友,该不是小日本子派来踩盘子的吧?”
老刘说:“我们哪个道上的也不是,我们俩都是江东的穷人,征兵时没办法当了国兵,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误闯了你们的山头,请大哥们原谅!”
那个声音说道:“真的假的?”
我说:“你见着过穿着军装背着枪踩盘子的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俩只不过是进屋避避雨,雨过我们就走。”
听我这么一说,外边的人好像是在合计着什么。一会儿,那个声音又说道:“这么着你们看行不行,如果你们真是队伍上跑回来的,我绝不难为你们,我知道国兵兄弟也都是穷人。不过你们得跟我见大当家的去,按我们的规矩,把喷子(枪)扔在炕上,把手背在脑后。”
我和老刘蹲在炕沿下一合计,硬拼吧那是肯定打不过,不用说是胡子窝,光听外边的脚步声就有一二十号人;按他们说的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正在我俩合计的时候,外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那个声音又喊了起来:“屋里的朋友,怎么样,合计好没有?给个痛快话。”
我说:“你说话算数不?”
“咋地,信不着啊!大老爷们说话能像老娘们似的吗?”
“那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于是我俩把枪扔在了炕上,举起了双手站了起来。
门外呼啦闯进五六个人,用枪对准了我们,一个小个不高,长得黑巴溜秋(挺黑)的中年人喊道:“招子摸黑!”
老刘一愣:“干啥?”
“要蒙上咱们的眼睛。”我说。
“哎呀,你小子还是道上人。”
“我三哥就是东山里有名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你的哥哥?你姓啥?”
“也姓王,‘王六炮’王喜山是我的亲叔伯哥哥。”
他没吱声。
有两个人拿着破布从后边把我们的眼睛蒙上了,然后连推带搡地把我们推出屋。在雨中摸东拐西拐的走了老半天,进到了一个屋子。进屋后,我俩被按跪在地上,有人解开了我们的蒙眼布。我仔细一瞅,这是一座三间房的土房。屋顶上吊着一盏马灯,南炕沿并排坐着四个彪形大汉,一抹黑色更生布裤挂,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上插着手枪。炕里盘腿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灯光下脸色显得特别的新鲜。
这个女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用手摆弄着炕桌上的两把驳壳枪。炕沿上的四个人把手伸向了腰间,其余的人把枪对准了我们的脑袋,满屋子充满了杀气。
那女人注视了我们足有四五分钟的时间,突然把驳壳枪往桌子上使劲一摔,说了句:“天堂有路你不走!”
旁边的人用枪捅了我一下:“问你呢?”
我知道这是胡子们的黑话,但是怎么答我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三哥说过“胡子的黑话,就像对对子一样”,于是就顺嘴冒出一句“地狱无门我偏来”。
“咋地?”
“饿的。”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老刘脖粗脸红地说:“你们乐啥;不是饿急眼了,我们俩敢往屯子里跑吗?”
那个女的点点头,抿嘴一乐:“来路(姓啥)?”
我说:“我是虎头(王),他是顺水子(刘)。”
她吃惊地瞅了我一下,眼睛一瞪:“你们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唇典(江湖黑话的统称)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岔道上的(逃兵),我三哥是东山里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什么人?”
炕沿上一个大胡子的人说:“‘王六炮’是东山里有名的炮手,他们一共拜把子哥儿八个,‘六炮’排行就是老六。”
她点点头说:“既然是同行兄弟的人,你们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难为你们。”
老刘说,我们都是榆树人,在奉天当国兵;日本人如何如何欺负中国士兵;又如何如何不堪忍受他们的欺负,一直想逃跑。我又讲叙了这次到四方台子地区剿胡子,日本人如何在半道上轮奸妇女,我们又如何杀了日本山田顾问,这些人听得聚精会神。
当我讲完后,那个女的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杀得好!这日本鬼子没个好东西,你俩小子有种,起来吧!”
我俩刚要往起站,那个大胡子的人一摆手说:“慢!”然后盯着我俩问,“你们这段事是编出来的吧,你俩的胆咋那么大,要有这个胆当初就别去当这个兵,和我们一样,拉杆子打他个小日本狗娘养的!”
说着他又从腰里“噌”地拔出一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你他娘的要敢瞎咧咧(乱说话),我活剥了你的皮!”
我脖子一挺:“话我们已经说了,事也讲了,信不信由你,要杀要毙随便。”
他一听说:“哎哟,你小子还挺尿性,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呀?”
说着扬起匕首就要往下扎,那个女的吆喝一声:“老三你干啥,消停一边呆着去!”
“大胡子”一听,不情愿地坐在炕沿上嘟囔:“什么好玩意,两个逃跑的国兵,杀了算啦!”
那个女的下了炕说道:“兄弟,起来吧,当国兵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哪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愿意做日本鬼子的帮凶?”
我和老刘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这腿也不听使唤,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那个女的一见急忙扶了我一把,站起来后我一瞅她,“喝”——她比我还高,苗条的身材,果圆型的脸,大眼睛长睫毛柳叶眉,高挺的鼻梁,只是嘴巴大了点,两片厚厚的嘴唇与这漂亮的脸蛋有点不太协调。
她见我呆呆地瞅着她便问:“你这么瞅我干啥?”
旁边的人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大当家的,名号叫‘靠江龙’,是女英雄‘驼龙’的拜把子姐妹。”
那时候的胡子遍地,光九台县境内带“龙”字的绺子就有“驼龙”“青龙”“靠江龙”“过江龙”“雾中龙”等,这“靠江龙”是新拉起的杆子,又是小绺子,因此在江湖上不太有名。不过这五个带“龙”字的绺子,当家的都是女的,又都是拜把子姐妹。后来,这五个绺子的人都被日本人消灭。民间的说书人把她们的事编成书,书名叫《五龙闹江西》。
我一听这个女的是大当家的,急忙把头低了下来。
老刘在一旁说:“久仰久仰。”
我知道他这是顺情说好话,他在奉天当了三四年的国兵能知道家乡的事吗?
旁边的人问我:“你听说过我们大当家的名号吗?”
“没听说过。”
“靠江龙”说:“这个兄弟倒挺实在。”
屋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一咧歪,差点摔到了炕沿上。“靠江龙”一见说道:“这俩兄弟饿坏了,赶快让他们吃饭。然后睡个消停觉,有事明天再说。”说完留下俩人看着我们,领着其他人走出了屋门。
第 十五 章 初露锋芒
他们一出屋,我和老刘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到炕上呼呼睡了起来。
在梦中我回到了家,干妈给我送来了苞米面大煎饼,额娘用水给我掸上焖了起来,我左等、右等、干等也闷不好,那煎饼的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
正在这时我觉得有人拨拉我的脚,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快起来吃饭吧;一会该凉了!”在稀里糊涂中我以为是额娘招呼我,坐起来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站在屋地下笑呵呵地瞅着我俩。炕上已放好了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瓦盆炖野鸡,散放着小葱、山菜和一碗大酱。干粮布包着一大叠煎饼,散发着诱人香气。我这才想起这不是在家而是在胡子窝。
那妇女催促我们说:“快吃吧,一会煎饼该硬了。”
面对这一桌子可口的家乡饭菜,我俩也顾不得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一小会的工夫,满桌子的饭菜吃得溜光。
那妇女说:“咋样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们做点。”
我打了两个饱嗝,拍一拍凸起的肚皮:“吃饱了,大婶,你看我这肚子撑得?”
“可不是咋地,你们哪就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造得这个香。”
“不瞒大婶说我们已经一个来月没吃顿热乎饭了。”
在她收拾桌子的时候,我又问了句:“大婶,你们这个当家的人挺好啊!”
大婶一听乐了:“小伙子,挺有眼力呀!要说我们这个当家的,那可是个好人。你看人长得精神,这心眼也好,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她家老爷子是河北沧州人,祖辈以打拳卖艺为生。日本人来以前,有一年河北地界连年闹饥荒,再加上战乱,老百姓可是真难活啊!他家老爷子领着全家打拳卖艺来到咱这旮旯。乡亲们一看这家人挺好,就把他们留了下来。我们大当家的小名叫‘英子’,来的第二年嫁给了打猎的姜老二。姜老二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那枪打得可真准哪!只要枪响,保准有死物。不过这枪打得太绝也不好,姜老二俩口子结婚后感情一直都挺好,可就是没有孩子。大伙背后议论说这都是姜老二枪打得太绝的结果。日本人来了以后,老百姓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政府实行‘归乡’政策后,我们这屯子的人都被归到了卢家屯,姜老二是个以打围为生的人,你说要他离开深山老林子他指啥为生啊!于是他偷偷跑出屯,住在一个被日本人烧剩下的一间破房子里,没有枪就下套子。姜老二这个人勤快,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前年冬天有一天,姜老二和他老丈人拿着套来的十多对野鸡到九台镇上去卖,被日本守备队的伙夫看见了。这日本人最爱吃咱这旮旯的野鸡,伙夫非要买这十几对野鸡,钱却只给三对的。姜老二不卖,这个伙夫就给姜老二几个耳光。他老丈人是个火仗子脾气,哪能咽下这口气,把伙夫扯过来好通打。这下可惹了大祸,日本守备队把他俩抓进宪兵队严刑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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