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徐增寿心中一动,当即踱步出班,上前将李景隆从地上扶起,随即眼中寒光一闪,对一干气犹不平的文官道:“曹国公虽有罪,但尚未问谳,皇上亦未下旨发落,尔等身为朝廷官员,在朝堂上公然侮辱国家大臣,成何体统?”说完,增寿一转身,对着建文一拱手道:“臣请陛下整肃朝纲,穷究黄子澄、练子宁带头扰乱朝堂,侮辱大臣之罪!其余参与人等,亦应究其不恭之罪!”
“什么!”犹如万里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一众文官被徐增寿的话惊呆了。大殿上顿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很快,文官们便惊醒过来,随即展开了疯狂的反击:“徐增寿,尔敢包庇李景隆?”
“李景隆罪不可恕,应千刀万剐,打他还是轻的!”
“尔之言是何居心?”
对文官们的指责,徐增寿充耳未闻。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臣还奏请陛下免曹国公死罪。恕臣直言,李景隆虽丧师辱国,但就其实,并非他不欲破燕、实因他无此才干罢了!心有异,自不可恕;但才所不能胜任,则情有可原。曹国公虽有大败,但并无诛心之过,皇上素以宽仁治臣,又何必非欲置李景隆于死地不可呢?”
建文心念一动。对李景隆,他一直都存着一份恻隐之心,而一干皇亲国戚说情后,他就更加心存不忍了。只是李景隆之罪实在太大,就这么饶过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文官们更不会罢休。可听得徐增寿为景隆开脱,又眼见李景隆一副惨不忍睹之态,建文犹豫之心犹是更甚。
就在建文彷徨之际,徐增寿却话锋一转,望着黄子澄冷冷又道:“当初举荐者不能详查其能,强推其登总兵之位;如今兵败,却反作义愤填膺状,欲置其于死地。如此作为,是否是想将兵败之责推到他一人头上,而使自己蒙混过关?”
“你……你血口喷人!”黄子澄气得身子直抖,两张嘴唇哆嗦着道,“仆举荐失当,自当领罚!然李景隆之罪天下皆知,不杀不足以平众怒!”'。。'
徐增寿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口中不无挪揄地道:“那敢问黄大人,你自认当受何罚?你已经罢官,接下来是谪戌还是下狱?该不会又是做做样子,仅夺个品佚散阶什么的,照旧当你的朝廷大臣吧?”
黄子澄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望着徐增寿,似乎要把他吃了一般,半晌,方强压怒火,冷冷笑道:“徐大人也未免把仆看得小了?仆荐人失当,致朝廷招此惨败,当受重罚。”
“受何罚?”徐增寿紧逼不放。
就李景隆的这番滔天罪过,真要按律处罚,自己也免不了连坐伏诛。不过黄子澄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因此并未受增寿要挟,而是傲然一笑道:“无非是受死罢了!”
“如此说来,只要李景隆受死,黄大人也愿连坐伏诛?”
“当然!”黄子澄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徐增寿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黄子澄这句话。当即,徐增寿撂下黄子澄,直转身向建文一揖,一脸正色道:“李景隆、黄子澄误国误君,罪大恶极。为平众怒,臣请陛下将它二人处以极刑!”
“啊!”徐增寿此话一出,顿时满堂皆惊!就在方才,他还一力陈情,要保李景隆的性命。可片刻功夫过去,他却又改弦更张,要置李景隆于死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李景隆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要救自己的“恩人”!
“不过……”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徐增寿镇定自若地一笑,又把话锋一转道,“太祖曾亲赐岐阳王铁券,券上明文有记‘持此券者,本人犯法免死二,子孙犯法免死一’。李景隆乃岐阳王嫡子,自当受铁券之护。此次虽犯死罪,但却可以铁券抵命!”说到这里,徐增寿向黄子澄眨眨眼,嘻嘻一笑道:“不过子澄大人似乎没有铁券吧?既如此,恐怕您就只有独自上路了!”
众人如梦初醒。岐阳王府有铁券,这事本来众所皆知。不过洪武朝时,朱元璋铁血治臣,功臣即便有铁券也保不得性命。所以大家也都没把这东西当回事儿。但建文朝不同,建文不是朱元璋,他没这个气魄,更没这份威势。而对文官而言,倘若他们一开始便一哄而上,以雷霆万钧之势逼得建文将李景隆的死罪定下,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徐增寿拿铁券说事,他们也可以借口圣命已下,再循洪武朝之旧例,从而置之不理。可刚才众人只顾着打李景隆解气,却没来得及请建文定罪。此时徐增寿抢在定罪之前将铁券抛出,又把黄子澄诱得和李景隆绑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别说建文本身就不大可能对铁券视而不见,就算他真敢置铁券于不顾,但情势发展到这份上,定罪时黄子澄的处罚也无道理比李景隆要轻。也就是说,李景隆若死,黄子澄无论如何也要抵命。这让建文如何答应?
徐增寿的话一出口,黄子澄的脸便瞬时憋成酱色,他张张口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他万没想到,徐增寿居然如此处心积虑,一步步的给自己下套,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演了一出请君入瓮!悔恨之下,黄子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子澄激愤难当,御座上的建文反倒一阵轻松。本来他就不太想杀李景隆,徐增寿这么一搅,倒给了他一个顺势而下的台阶。但很快,建文心中又是一凛:徐增寿为什么要救李景隆?他徐李两家不是不和么?建文顿时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建文已没时间多想。大殿上,百官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略一思忖,建文沉下脸,冷冷道:“二位爱卿不要再争。朕已有定见,罢李景隆总兵官、太子少傅之职,收征虏大将军印,回家闭门思过!”
“啊!”大殿上一阵惊呼,就是徐增寿和李景隆,也都诧异地睁大了嘴巴。总兵官、征虏大将军都是将帅出征时所授的临时军职,军事一结束,无论胜负都会去职,故撤掉乃情理之中事。但除了这两样,建文竟只免了太子少傅这个常授官职、却没夺他的爵位!这也就是说,李景然还是大明的曹国公!依旧是仅次于魏国公徐辉祖的天字第二号勋臣!李景隆的处分如此之轻,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皇上……”黄子澄焦急万分地大喊。
“朕意已决!”建文这次十分果断,立刻阻住了黄子澄的劝谏,不由分说地道,“李景隆之事到此为止,众爱卿退朝回衙门署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见皇上不容置疑之态,众人纵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咽到肚子。
出宫的路上,百官恪于礼制,尚不敢放肆。可刚过端门,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李景隆大难得脱,早已抢先一步溜之大吉,众人遂将焦点聚集到了徐增寿和黄子澄身上。不过黄子澄已气得满脸铁青,连路都走不稳了,大家也不敢惹他;徐增寿倒是依旧潇洒从容,一众武官遂一窝蜂将他围住。
“徐老弟,今日殿上大展神威,不愧是中山王的虎子啊!老王我佩服佩服!”左府左都督王佐大笑着凑了上来。王佐性子直爽,对文官早就看不顺眼,兼又与李景隆关系不错,方才眼见增寿帮李景隆出头,心中赞叹不已,一上来便大大咧咧地一阵猛夸!
“是啊!徐都督今日可给咱们武人长脸啦……”
“那个黄子澄,整日里趾高气扬的,今天却被呛得差点背气!哈哈……”
“你瞧徐大人挥斥方遒的派头,那叫一个威武……”
“平日里听朝天宫旁的张五十七说三国,讲到孔明舌战群儒那段,咱还不明白究竟是个啥场景。今日一瞧,徐都督可不就是孔明吗?”
……
众武官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徐增寿给捧到了天上。其实武官们之所以如此,倒也不都因为和李景隆关系好,或为攀附徐增寿。只是自进入建文朝来,文官权势高涨,武官江河日下,大家心中都憋了好大一口气。尤其是燕藩叛乱后,朝廷屡战屡败,文官们纷纷把兵败的怨气撒在武人身上,动辄对他们大加责难。如今的朝堂,武官已成惊弓之鸟,基本上发不出声音。今日徐增寿一鸣惊人,三下五除二把黄子澄收拾得狼狈不堪,众武官在旁边瞧得,也觉出了一口鸟气,故有意趁捧徐增寿之机,再好好把那帮子文官羞辱一番。徐增寿被围在中间,几次想挤开人群却不得脱,只能哭笑不得“受贺”。
“好了!”就在众武官兴高采烈之际,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大伙儿一瞧,魏国公徐辉祖正一脸阴沉站在那里。
“哎呀,国公爷,您老还没走啦?”见徐辉祖脸色不善,王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嬉笑着寒暄一声,旋一溜烟儿去了。众将亦如梦初醒,亦“哄”地一声作鸟兽散!
“大哥!”徐增寿整整被挤得有些凌乱的衣冠,干笑一声道,“这帮大老粗,弟弟也拿他们没办法!”
“我不管你这些!”徐增寿似有几份愠怒,但旋又收了,只是冷冷道,“下午散衙后立刻回府!我有话问你!”说完,也不待增寿回话,自一甩长袖去了。徐增寿一愣,旋又满不在乎地一笑,也缓缓而去。
三
退朝后,方孝孺没有和百官一起出紫禁城。自改制启动以来,他已把自己的署事之所从皇城外的翰林院搬到了左顺门边上的文渊阁。今日早朝的种种情事,方孝孺悉数收入眼底,不过自始至终,他都一言未发。退朝后,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情景,也对徐增寿的反常大惑不解。正当他回到文渊阁值房内坐下,欲将此间种种想个明白时,外面江保忽然跑了进来。
“方大人!”江保进来先是一揖,然后恭敬禀道,“皇爷召您去乾清宫见驾!”
“哦?”方孝孺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江保摇了摇头。
见江保如此,方孝孺自失一笑——建文家法甚严,江保一个内官,岂敢妄言政事?想到这里,孝孺微笑道:“知道了,劳烦公公带路!”
“回大人话,奴婢还要去传茹本兵,还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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