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好一阵,建文才稳住情绪。他脸一板,冷冷叱道,“你这丫头也太过放肆了,连登闻鼓都敢敲!你说,你有何等冤屈?”
“咿呀!”妙锦惊呼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见建文拉下脸,她也把头一扬道:“我要为我二姐和二姐夫鸣冤!”
“住口!”建文还未说话,徐辉祖已先怒斥,“朝廷决策,你一个姑娘家焉能置评?擅击登闻鼓,已是不赦之罪,还敢胡言乱语?”
于大哥徐辉祖,妙锦可不敢向对程济那般顶撞,不过她既然鼓起勇气闯宫,当然也不会话都没说便就这么稀里糊涂完事。只见妙锦小嘴一撅,道:“大哥说的没道理,登闻鼓本就是为受冤之人敲的。如今我二姐和二姐夫无辜被擒,我当妹妹的替他们击鼓鸣冤,本就是天公地道!这又犯了哪门子王法?”说到这里,妙锦又小声嘀咕道,“你还是他们哥哥哩,他们被抓,你连句公道都敢不说,就只知道训我!”
“你……”辉祖一时结舌。他之所以不帮代王夫妇说话,一来自是值此微妙之际,他身为徐家爵主不得不谨言慎行,以免惹祸;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对藩王势大充满忧虑,对朝廷的削藩之举实是内心赞同。可妙锦却想不到这许多。在她心里,只有姐妹间的骨肉之情,只牵挂自己深陷囹圄的二姐,她完全不能想象,一向关爱自己的二姐,怎会有一天成了炆哥哥的阶下囚!想到这里,妙锦又伤心又气愤,转向建文嚷道:“我二姐和二姐夫怎么惹着你了?你要把他们给关起来?”
建文皱起了眉头。他明白,眼前这个妙锦可不好打发。若是大臣,无论品佚再高,建文以皇帝之势,怎么着也能把他给压下去。可妙锦不同。这个小丫头根本就不懂国家大事,心中只知道那份亲情,跟她讲大道理根本就说不通,何况自己也不可能把削藩之念堂而皇之地公布于众。而且,妙锦是个女流,还一向称自己为“哥哥”,若真耍皇帝派头,建文自己也觉得有仗势欺人之感,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也不利。想来想去,建文也没什么好说辞,只得含糊应对道:“代王品性暴躁,屡殴打下人,有辱皇家颜面,朕身为天子,自当管束!”
“胡说!”妙锦一瞪眼道,“二姐夫暴躁,那先帝在时怎么不罚他?你一当皇帝,他就暴躁了?分明就是你找借口要陷害他!”
“朕何曾找什么借口?”建文不悦道。
妙锦见建文敷衍应付,心中更怒,当即脱口而出道:“你勿要狡辩!元旦时我去鸡鸣寺进香,庙里香客曾说,皇上连擒诸皇叔,许是忌惮藩王势大,要寻隙削落!今日你又擒了我二姐夫,不是找借口除他又是什么?”
妙锦一语既出,三徐顿时大惊,齐齐大跪于地道:“臣妹捕风捉影,妄议朝政,请陛下恕罪!”其实建文意欲削藩,天下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藩王镇守四方乃太祖所定,若明言削藩,则是违反太祖定制,这个罪名建文可承担不起,一旦藩王借此闹事,朝廷也不好应付,故而从来都是只做不说。朝臣们怕惹着皇帝,也都识趣不提,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妙锦当着建文和三位勋臣哥哥的面将此事堂而皇之地说出,无疑是大大的犯忌,因此君臣等人都是惊骇不已。
建文一拍御案,喝道:“尔狂妄得也太过了,竟敢离间皇室,简直是无法无天!”骂完,又转对徐家三兄弟汹汹道,“尔等身为其兄,平日不加管教,竟由着她这般胡作非为!尔徐家可还有家教?可还有家规?”这次建文是真动怒了。他再容忍妙锦,也不能让她坏了自己的削藩大业。
徐家三兄弟已是汗如雨下,一个个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连连叩首。妙锦本不怕建文,但见三位哥哥吓成这样,又见建文脸色铁青,心中不免也忐忑了起来。
场面顿时僵持住。建文冷眼盯着殿下四人,脑子却在飞速转动,他现在想的是,要如何处置眼前诸人!
首先要处罚的便是徐妙锦。以往在后宫,妙锦怎么耍赖犯横,建文都可以付诸一笑。但这里是外廷,此番妙锦又是通过击登闻鼓的方式见驾,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若不处罚她,那等于就是间接说明自己对削藩之事理亏,待这四兄妹出去,就算徐家三臣识趣不提,可凭着徐妙锦口无遮拦的性子,不到三天就能把今日之事传遍京城。果真如此,不管是对自己的名声,还是对削藩大业,都是大大的不利!
可若真要严惩徐家兄妹,建文也觉得颇为棘手。首先,妙锦今日虽是耍性子胡来,但击登闻鼓鸣冤,这本就是朝廷定下的规矩,仅凭此重罚她也说不过去。而更重要的是,妙锦不过一介女流,如真要重罚她,那徐家三兄弟肯定逃不掉管教不严的连带之责。凭着对妙锦的了解,建文相信她的莽撞是率性而为,应不至于出自徐家兄弟授意,而三兄弟此时的战战兢兢也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既如此,若此时罚徐家兄弟,他们表面虽是俯首认罚,但暗中会不会有意见就难说了。徐家乃大明第一名门,其势力不管在朝堂还是军中都可谓是盘根错节,而正在进行的削藩,以及即将推行的改制,都与徐家有着极大的关系。若仅因妙锦之孟浪,就让徐家三兄弟对自己心生怨恨,那可就大大不值得了。毕竟,自己年纪轻轻甫登大位,行的又是更易国本的大事业,朝局稳定可是第一位的,犯不着为点小事就把徐家兄弟生生逼出怨气来。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妙锦,建文打心眼儿里也实是下不了手。
“魏国公徐辉祖!”思虑一番,建文做出决定,“着尔带尔妹回府,严加管教。从今日始,无旨意不得出府!”
“啊!”徐家兄弟齐声轻呼,脑中不约而同的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处罚也实在太轻了!本来,按着妙锦今日举动,三兄弟均以为建文会狠狠处罚徐妙锦,而他们这几个当哥哥的也难逃池鱼之殃,但不料最后却仅仅是个“妙锦不得出府”,便轻易过关,这让三人大感意外。徐家三兄弟中,增寿脑子最灵光,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道圣旨中蕴含的意思:在皇上眼里,妙锦此番闯祸实与平日里的斗嘴嬉闹无异,而所谓的“责罚”,仍不过是他与妙锦间的私人“恩怨”罢了,与整个朝政无干!想透了这一层,徐增寿长出口气。磕头谢恩之时,徐增寿心中还暗暗想到:皇上对妙锦到底是与众不同!若换我等,做今日这等行径,恐早就被罢官降罪了!
徐家三兄弟喜出望外,妙锦却是大大不依。她天生就是个好动性子,一日不出门溜达,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此番建文之言,竟是要将她软禁在家中,这还不把她活活憋死?妙锦一跺脚,立时就要争辩,忽建文又道:“若尔等管教无方,则由朕做主,立寻夫婿,择日出嫁!往后自有夫家教训!”
徐妙锦立刻傻眼了。建文“出嫁”二字方一出口,妙锦立马就想到了李增枝!去年建文首提将她嫁给李增枝,就把她当场吓得哭了鼻子。看今日这架势,自己惹恼这位皇帝哥哥之程度远超上回,要再争个你长我短,没准儿他一怒之下就真“乾纲独断”,把自己终身拍板定了!而这个“夫婿”人选,必是李增枝这厮无疑!想到李增枝那贼眉鼠眼之样,妙锦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她可不敢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赌建文的心思!
终于,妙锦软了下来。她呆立半晌,最后恨恨地瞪了建文一眼,气嘟嘟便甩手而去。徐家三兄弟暗自好笑,也忙告退。
进得家门,徐家兄弟在客厅坐下。妙锦将身上裘衣脱下,刚要回自己房中,徐辉祖严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给我回来!”
这喝声要是出自膺绪或者增寿,妙锦理都不理便扬长而去,但对于素不苟言笑的大哥辉祖,妙锦却不敢太过放肆。愣了半晌,妙锦终调转身子,扭扭捏捏地折回坐了,只是眼珠子却直瞄着窗外天空,摆明了满腹不愿的样子。
“你这个丫头啊……”徐辉祖指着妙锦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可知今日惹了多大的祸?擅闯宫禁,乱敲登闻鼓,还妄议朝政,哪条罪名不够杀你头的?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杀什么头?炆哥哥不也未追究么?大哥紧张什么?”妙锦瞄了一眼辉祖,没好气地答道。
膺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道:“妹子不可这样想!我徐家与藩王关联颇深,这‘削藩’二字,绝非我等可说出口!今日皇上虽未重罚,但或对我徐家猜疑亦未可知!尤其是四妹少不更事,又是女娃,皇上是否会疑心你我兄弟有意教唆,妄图阻挠削藩?若真如此,徐家危矣!”
“二哥杞人忧天了吧?小妹是什么人,皇上还不知道?”增寿将椅旁桌上的茶杯端起,小抿一口,眼瞅着妙锦笑道,“咱们这位徐四小姐,生来就是自以为是的性子,她若不想做的事,别说我们,就是皇上他亲自相逼,恐也难以如愿。再说了,谁都知道小妹心中不藏事,就这种人物,我等敢去唆使?”说完增寿又是一阵嗤笑,气得妙锦对他一顿死瞪。
“话是这般说不错,可不知皇上是否也这么想?他若想的左了,那我徐家可就大祸临头了!”膺绪仍是思虑重重。
“皇上没有想左!”增寿放下茶杯,举止从容地道,“皇上如果真认为是我等唆使,那今日之事必不可能轻易了结!仅不许小妹出府,这与其说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捉弄更为贴切!至于嫁夫云云,就更是玩笑嬉语了!由此可知,皇上仍如往常一样,视小妹如自家妹妹。而皇上之所以能依然如故,则必是因其内心亦不认为四妹蓄意挑拨朝政!既如此,我徐家何祸之有?”
增寿分析完毕,辉祖和膺绪均松了口气。然与膺绪仅仅感到庆幸不同,辉祖的心中还多了一份百感交集。辉祖一直是赞同削藩的,还屡次进言,为削藩出谋划策。但是,因为徐家与藩王的特殊关系,辉祖却始终得不到建文的真心信任,其建言多也是泥牛入海;反而,齐泰、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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