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而这种感觉,让永乐深深地陶醉和沉迷。
元旦过后没几日,高煦便进了乾清宫的御书房。见永乐心情不错,高煦趁机抛出了御驾北巡的建议。高煦的建言是史复精心准备的。巡视行在、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随便哪一条都是正正当当的理由,其中隐约透出的推动迁都之意,更是让永乐心有所动。而且此时提出北巡,时机选择的也相当不错。大明王朝如初升的朝阳,正蒸蒸日上,作为天子的永乐,也受连番捷报激励,正满腔热情,欲建更大功业。有这么几层因素,高煦御驾北巡的建议一经提出,永乐立刻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北巡行在,动静会不会大了些?真要成行,少说也得花上百万贯!朝廷眼下用钱的地方甚多,似无必要行此铺张之举吧?”此时杨荣正在永乐身边随侍。这位刚刚晋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天子近臣对高煦抱有极大的戒心,此刻见他突然提出这么一项重大建议,杨荣本能地怀疑其中是否暗含对东宫不利的阴谋,随即出言质疑。
“这哪是铺张?”对杨荣的质疑,高煦早有准备,当即一哂道,“道理刚才都讲了。而且眼下国库虽不富裕,但较去年时已好转许多,交趾平定后,朝廷在南边的粮饷开支也省下不少。待到北巡成行时,户部怎么着也有七八百万贯的盈余了吧?拿百十万贯用于北巡,实在是绰绰有余!”
见高煦如此积极,杨荣更加疑惑。他在御前随侍数年,经常碰见高煦向永乐建言国事。但高煦论政,大都只是迎合上意,对永乐的既定决策予以完善和支持,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提出一件大事,杨荣还是头一回见。想到这里,杨荣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虽不能断定高煦一定别有用心,但仍出言驳道:“北京有赵王留守,从未生出什么大乱子,陛下去或不去都差不多。至于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遣一二大臣去做便可,何劳陛下躬亲?朝廷用钱的地方不少,就算有所盈余,也当用在有益之处!”
“这怎么会是无益?”高煦哼的一声道,“御驾北巡,就算花了些钱,也是用在经营行在上头。如今鞑靼威胁与日俱增,塞上已是风声鹤唳,父皇亲临北京,对遏制鞑靼,巩固塞防大有裨益!这其间用处,岂是区区百万贯钱换得来的?”
刚才高煦和杨荣争论,永乐听在耳里,觉得他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故一时不能决。但当高煦把鞑靼抬出来后,永乐顿时心念一动。
自永乐元年以来,塞外的鞑靼在知院阿鲁台统领下迅速崛起,渐有南侵之势,这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
永乐绝不能容忍鞑靼坐大。但朝廷刚刚收复交趾,又要支持郑和下西洋,一时没有余力派兵出塞,故只能采取怀柔之策,希望暂时安抚住阿鲁台这头桀骜不驯的草原苍狼。
可是形势的发展却远超永乐所料。近两年,鞑靼几次击败草原上的另一个强大部落瓦剌,连作为明朝屏藩的朵颜三卫也受其胁迫,渐渐首鼠两端,如此一来,鞑靼对大明的威胁就愈发明显。据漠北传来的消息说,阿鲁台正厉兵秣马,野心勃勃地准备南侵中国。
朝廷当然不怕鞑靼,但也不想这么早就和阿鲁台开战。在当前形势下,如何拖延时间,就成了摆在永乐面前的一个难题。对此,永乐思谋许久,可除了遣使安抚以外,他一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可高煦的这一番话,却给了他一个启发——北京乃边塞重镇,自己以天子之尊御驾亲临,那阿鲁台纵然再狂,也得忌惮三分。若他果因此而心生犹豫,放缓南侵步伐,对大明倒真是一件天大好事!想到这一节,永乐内心顿时偏向了高煦。
不过北巡牵涉太广,永乐再强势,也不能在这件事上乾纲独断。想了一想,他微咳一声,打断了杨荣和高煦的争论,继而威严地道:“兹事体大,非一时可决,待来日上朝再议!”
高煦也没打算一次提议便让永乐答应。方才他在争论时,也一直暗中窥伺父皇神色。从永乐微微颔首的举动中,高煦断定父皇已对北巡起意,心中便有了数,遂不再多说,只闲叙一阵,便告退出宫。
高煦走后,永乐与杨荣议了几件无关紧要朝政,便也让他道乏。杨荣走出乾清宫,回想刚才一幕,越想越觉得古怪,于是也不回文渊阁,而是直接往春和殿而去。
杨荣到春和殿书房时,高炽正和黄淮、杨士奇、蹇义几个围着火炉叙话。见杨荣进来,高炽遂叫一旁侍候的内官搬了张檀木凳子到火炉前,随即笑着道:“勉仁快过来坐,元旦过后就没见你影子,还以为你把吾这春和殿忘了呢!”
尽管高炽明显是在挪揄,但杨荣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臣岂敢!只是这几日陛下使唤得紧,臣每日都是宫门下匙前方从乾清宫出来,故一直未寻得机会拜谒太子!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恕罪!”说完又深深一揖。
高炽与杨荣一直很亲密。他也知道杨荣在父皇跟前极忙,方才这么说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见杨荣如此郑重,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但心中又颇为欣慰。从杨荣的反应可知,他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在如今这形势下,这份忠心可以说是极其可贵。想到这里,高炽招呼贴身内官王三儿道:“还愣在旁边做什么?赶紧把新贡的朱橘拿来,还有如意糕和八宝茶也都一并端来!”朱橘是明时对福橘的别称。福橘产于福建,色泽鲜红、甘美爽口,而且又以福字命名,橘字也与吉字同音,故很受欢迎,是春节时招待来客的必备之品,宫中也不例外。如意糕和元宝茶亦如此,都是为了在新年时博个好兆头。
杨荣在乾清宫一直未有进食,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遂也不推辞,便接过托盘拿了几块糕和着茶吃了,又剥开一个福橘,拿出几瓣嚼了,方抹抹嘴道:“其实臣此番来,是有事要禀知殿下!”遂把方才乾清宫里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汉王一向少有倡议,此番突然提出北巡,臣觉得有些突然,便来跟殿下通个气!”
杨荣话一说完,书房内立时安静下来。这两年高煦气势咄咄逼人,东宫这边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在座的大臣都属太子系,他们听得此言,立刻都开始紧张思考!
“其实这是好事啊!”半晌,蹇义首先开口道,“咱们正可趁此机会,请太子主持国政,陛下不可能不答应。只要殿下开始监国理政,就可以在朝中站稳脚跟。”高炽已年过而立。身为国储,他完全应该走到前台,开始学习处理朝政。可一直以来,高炽都只能和高煦一样从旁建言,而从未有机会直接理政,这一点一直让太子系大臣忧心不已。如果能趁永乐北巡之机将高炽推上监国的位置,那无疑对巩固高炽的太子地位十分有利。
“蹇大人所言不差!”杨荣皱着眉头解释道,“且不论北巡于朝廷究竟是利是弊,仅就由汉王首倡来看,这里头就显得诡异离奇。天子出巡、太子监国,这是沿袭千年之制,难道汉王会瞧不明白?他既知晓,又岂会给太子留下这么一个天大的良机?”
杨荣这么一说,房内众人便又陷入沉默。的确,任何一个人倡议北巡都很平常,可惟独由这个汉王提出,就很不合情理。沉思半晌,高煦抬头望向黄淮:“宗豫,你怎么看?”
黄淮心中一紧。这一年来,这位内阁学士已憔悴许多。当初黄淮协助纪纲斗倒解缙,本是想趁机取而代之。孰料解缙出京后,永乐却将翰林学士之职给了胡广,使胡广跃居内阁之首。而这之后不久,关于纪纲曾造访黄府的消息在坊间不胫而走,各种流言蜚语皆直指黄淮,认为解缙倒台一事他也有参预。尽管传言并无证据,永乐、高炽以及众内阁同僚也觉得纯属捕风捉影,但士林间的非议却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反倒传出好几个版本,且都活灵活现,对黄淮的清誉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黄淮猜到这股妖风是纪纲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抹黑自己,可他做贼心虚,也不敢奋起还击,唯有咬牙忍了。只是黄淮本就不是度量恢宏之人,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又气又悔又恨之下,生生被憋出了一场大病。病愈后,黄淮的精神大不如前,此刻听得太子发问,黄淮怔了好一会,方有些不自信道:“臣也想不明白,要不……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待形势明朗再说?”
黄淮的答案显然不能让人满意,高炽遂又将目光投向杨士奇。这几个臣子中,杨士奇最得高炽信赖,且他又一向稳重,高炽希望他能从中瞧出几分端倪。
杨士奇低着脑袋,右手不停地捋着颚下胡须,过了许久,方抬头淡淡道:“臣亦参不透其中玄机!”
高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欲再言,杨士奇又道:“不过臣倒觉得,宗豫兄所言,也不失为应对之法!”
“哦?为何这么讲?”
杨士奇目光炯炯道:“敢问殿下,对于北巡一事,您以为陛下意下如何?”
高炽稍一沉吟,便道:“父皇在北京就藩多年,如能故地重游,也是一大快事;而且二弟所列理由也都是说得过去的。以吾所料,父皇八成会赞同北巡!”
“不错!”杨士奇点点头道,“二殿下持理甚正,又迎合了陛下心意,故北巡一事虽未最终定议,但其实已势在必行。既然如此,那我等也无需反对,来日廷议时也点头附和便是!”
蹇义面带忧虑地道:“万一汉王包藏祸心怎么办?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就不信汉王此举完全出自公心。更不信他会白白送给太子爷这么一份大礼!”
“吾亦不信!”杨士奇眉头紧锁,“可至少眼下还看不出汉王图谋何在!甚至从表面上看,对东宫还有好处!如今形势,敌在暗我在明,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否则还能有何良策可以应之?”
褰义当然没什么办法。思虑再三,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咕哝道:“就怕瞧出门道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听褰义这么说,杨士奇也是满脸无奈,遂将目光投向高炽。高炽也是一脸苦相,只得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