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稀罕什么褒奖不褒奖!”白英憨厚的笑道,“俺只是做了一辈子輓夫,不想让后生们再像俺一样受这份活罪!真到会通河打通那一天,朝廷免了山东百姓运粮的徭役,俺也就心满意足了!”
“白老先生大公无私,真乃高士也!”瞻基由衷地赞叹。
“你们净只说些中听的!”众人正兴奋间,唐赛儿忽然从连接后院的门后挑帘进来,对着瞻基便道,“朝廷修会通河,是不是又要从山东征民夫了?”
瞻基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此事若成,山东百姓便能从中得到好处。故出工也是理所当然的!”
“得不得好处,那还不是皇帝老子一句话?就算不用再当輓夫,说不准儿官府又把别的活儿给摊上!就像前年,朝廷说不用修北京城了,大伙儿还没高兴几天,结果又被拉去漠北运粮!这回修好了运河后,兴许皇帝老子觉得俺们身上的担子轻了,又重新找个活儿给俺们摊上。要真这样儿,横竖都得做苦力,那还不如不修这运河,俺们也能少遭次罪!”说着,她盯着瞻基的脸咄咄道:“你能保证,会通河疏通,朝廷不会再指派俺们干别的活了么?”
瞻基被赛儿瞪得有些发虚。的确,自打皇祖父登基以来,朝廷额外摊派给山东的徭役是一桩接着一桩,中间几乎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就算运河贯通,内地的南粮北调不再需用陆輓,但若将来在北疆又有什么动作,难保不会又从山东征发民夫。不过仔细思忖后,瞻基仍笃定地答道:“应该不会了!现鞑靼已经上表臣服,塞外再无战事,无需征发民工;山陵修建也已近大半,完事后便无需再征。要说将来还要额外用到山东百姓的大事,只有营建北京。不过这最快也是几年后的事了!而且会通河一打通,届时湖广的巨木,苏州的金砖、太湖的花石、江西的陶瓷,都可以直接从水路运抵北京,山东百姓不需在因此受累!”
瞻基回答得有鼻子有眼,赛儿虽不懂朝廷大政,但听着也觉得有理,遂点点头道:“这样的话,这河倒也修得!”
瞻基微微一笑。本来他无需向赛儿解释什么。但不知为何,他非常希望自己的见解能得到对方的认同。想到这里,瞻基对赛儿叹道:“不料姐姐竟有一副忧国忧民的仁义心肠!倒真与戏里的穆桂英、梁红玉一般!”
“俺哪能和穆桂英、梁红玉相比!”赛儿脸一红,旋又正色道,“俺只是看不惯官府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皇帝也是爹生娘养,凭甚他就吃香喝辣,俺们就得给他做牛做马?”
瞻基眉头一皱。几番接触下来,瞻基觉得唐赛儿虽然有时候言语尖利了些,但却都是为着百姓着想,而非仅为己身。这种心肠和见识放到一个女流,尤其是仅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少女身上,确实是极为罕见的,瞻基对此也颇欣赏。但是,她对朝廷的不满也未免太重了些,隐隐有一种视官府如寇仇的态度,这让瞻基颇为不安。“或许是她打小颠沛流离,受的苦实在太多了些!”瞻基心中暗道。
“你在想什么?”少女又说话了。
“我在想,姐姐未免把官府看得太坏了些!”瞻基笑着道,“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待真到会通河疏通,徭役皇粮减免下来,山东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你也不会再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少女扭头想想,忽然点点头道:“也是,起码你这个衙内和戏里唱的就不一样。看来官府里还是有好人的!”说完又抿嘴一笑。
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瞻基心中顿又一荡,赶紧敛住心神,只点头道:“便是如此!”说完,他对金纯和蔺芳道:“既已有了办法,咱们也不必再往北走了,明日便返回开河站,先到南旺去瞧瞧!”
“少爷!”金纯忽然面露忧色,“要不咱们还是先到寿张,从那边绕道东平回去,这样也安全些!”这一次沿运河旧道北行,起初金纯就不太赞成。盖因自运河淤塞后,沿途已经荒凉许多。而且这两年山东流民太多,许多人迫于无奈,便落草为寇,梁山、安山一带自古便是强人出没之所,万一路遇劫匪,瞻基的人身安全无法保证。不过当时瞻基坚持要勘察河道,金纯拗不过他,只得同意。此时既已决定放弃运河旧道,那再冒险原路返回就没必要了。
瞻基听了,稍微一想,仍摇头道:“如此一来,路上又要多耽搁两天。此次勘探,费时已经过长,还是早点把事情定下,我也好回京复命!”
听瞻基这么说,金纯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蔺芳一直在想着河工的事,听瞻基说要马上去南旺,遂对白英道:“白老先生,南旺我虽去过,但谈不上熟悉。既然您对水利如此精通,又熟悉当地地理,莫如与我们同去一趟如何?”
“不错!”瞻基听了也道,“这点子是您提出来的,有您老同去,咱们拟出的方案也能更准确些!”
“恩公既然开口,俺当然没二话!不过……”白英看了看身边的赛儿,犹豫道,“俺这一走,就只有她一人在家,怕有些不方便!”
“这有何难!”瞻基脱口而出道,“请赛儿姐姐和我们一道去不就得了!”说着,他又打量了赛儿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赛儿本无所谓与他们同行,不过被瞻基这么特意一瞅,她反而生出一丝不好意思,脸也微微一红,赶紧扭过了头去。
正在这时,白英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不知金公子几时上路?”
瞻基把目光从赛儿身上收回,对白英道:“咱们行期紧,如果白老先生方便的话,那就歇息一晚,明早便启程如何?”
“一切听公子吩咐!”白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早点睡,明天的路可不好走!”
九
当晚,瞻基一行便在白英家留宿。白英家小,一共只有三间房,其中厢房留给瞻基,李谦肩负保护之职,自然也和他同屋;至于金纯和蔺芳则住在白英的卧室里,白英则自己去了后院的柴房。金、蔺本不愿如此,但白英十分坚持,二人无奈,也只得如此。至于两个护卫,白英本准备将他们安排在赛儿的闺房里,这下瞻基死活也不同意,最后便跟着白英一起到柴房里将就。就这么胡乱歇了一宿,到第二日一大早,赛儿起来,将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拿出,做了些白面馒头,众人吃过早饭,遂收拾好行装,一起沿原路向开河站方向返回。
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回开河站的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轻松。这几日天气转暖,瞻基将出来时的裘衣收起,只穿一袭蓝色直裰袍子,外披一件鲜红的氅衣。因沿途都是当年水泊梁山的地界,故白英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讲起梁山好汉的故事,瞻基听得津津有味,李谦和两个护卫更是听入了迷。金纯本对此类传奇嗤之以鼻,这时也被白英的精彩讲述打动,饶有兴致地伸长了耳朵。
到下午时,众人已走到梁山脚下。白英说道:“俺们说这水泊梁山,其实指的是梁山、青龙山、凤凰山、龟山四座主峰,还有虎头峰、雪山峰、郝山峰、小黄山等七条支脉。这周围一带,旧时都是大泊,宋公明他们便是在这里安营扎寨,替天行道!”
听了白英的话,瞻基举目眺望,只见四周群峰峻峭,气势磅礴,不由叹道:“果然是个险地!”
金纯看了地形,心中愈发不安,这种险峻荒山,最适合强人出没。想到这里,他赶紧道:“少爷,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加紧赶路吧!”
“何必如此紧张!”瞻基笑道,“水泊梁山,其实是后人夸大,当年那宋江一伙,哪能真有戏里那等厉害!后来一个徽猷阁待制张叔夜,发区区五千兵士,便将他们打了个稀里哗啦!这在《宋史》里都写得明明白白。”
“是不是夸大,在下不知!”金纯沉着脸道,“但眼下咱们一行只有八人,哪怕只有百十个草寇,咱们也招架不住!现在山东不太平,难保有宵小之徒效宋江故事!”
瞻基并不相信会真遇见强盗,但金纯说得在理,他也不好再坚持。于是众人不再观景,直接打马南行。走了一阵,眼瞅着就要出梁山地界,瞻基刚松了口气,扭头欲嘲笑金纯过于谨慎,李谦忽然大叫一声道:“少爷勒马!”
瞻基一惊,下意识地将马缰往上一提,正在这时,一块大石轰隆而下,砸在距瞻基前方不足五丈的地面上。
“杀……”就在瞻基惊魂未定的当口,道路两旁的山上响起一阵喊杀声,紧接着,几十个草寇从山上呼啸而下。
“有贼人,快撤!”李谦立刻打马上前,抽出宝剑打开一支飞向瞻基的鸣镝,然后掩护着他往后跑。金纯和蔺芳也赶紧拨马回返。两名护卫的马本给白英和赛儿在使,但这祖孙俩没什么骑术,一路慢慢走还勉强能应付,策马飞奔就不会。李谦见状,又对着护卫大喊道:“上马,带着他们一起走!”两名护卫赶紧重新飞身上马,一行人急匆匆沿着来路退去。
见瞻基他们逃跑,贼寇们又是一阵放箭。紧接着,方才砸到路上的大石后面奔出一队骑士,队伍前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头领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叫道:“追!谁杀掉那个披红氅的小娃子,赏钱一千贯!”众贼寇闻言气势大振,狂呼乱叫地驭马冲来。
瞻基闻言,心中更惊,赶紧扬起马鞭猛抽。马儿吃痛,顿时加快了速度,瞻基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眼前的景色不断被抛在身后。足跑了快一盏茶功夫才勒马停下。待回头一看,除了李谦,其他人已都不见踪影。瞻基急道:“白老先生他们跑丢了,咱们赶紧回去接应!”
“顾不上了!”李谦气急败坏地喊道,“殿下性命要紧,咱们赶紧跑!”李谦关心的是瞻基的安危,此时别说白英和赛儿,就是金纯、蔺芳两个朝廷命官,他也管不了了。
瞻基却不答应,只板着脸拨马便要回去,李谦正要阻拦,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放眼一瞧,四马载着六人飞奔过来,正是金纯和白英他们。
“贼人退了?”瞻基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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