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大雨点小!老天怎么也喜欢玩这骗人的把戏?”永乐侧耳听了一会,并未听见雨声,遂打趣似的叨咕一句,准备闭眼再睡。可就在这时,窗外隐隐传来一丝火光。
“有地方被雷击中了吗?”永乐斜躺在床上,将音调提高几分喊道。
没有人应声!而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雪白的窗户纸上满是火光闪烁投下的影子。这下永乐睡不着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正准备穿鞋,暖阁的门被推开,马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皇爷,不好了,奉天殿着火了!”
“啊!”永乐一惊,也顾不得穿鞋,直接跑到南面窗前,推开窗门往外瞧。只见乾清宫宫墙外的不远处火光冲天。
“不好了!华盖殿也走水了!”紧接着,窗外又传来一阵叫喊声。永乐面色大变,一把推开拎着鞋过来的马云,光着脚丫子便冲出暖阁门,直往乾清宫大门外跑。
当永乐冲到宫门前的丹墀上站定时,前方乾清门外已是漫天大火,大量的黑烟冲天升起,将整个宫廷笼罩在一片烟雾中。永乐正惊魂未定,又一个小火者跌跌撞撞地跑到跟前,跪下指着后方叫道:“皇爷,谨身殿也着了!三大殿全着了!”
“天哪!”永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就站立不住,马云赶紧上前,将他一把搀住,焦急万分地叫道:“皇爷!皇爷!您怎么了?”
“朕没事!”永乐摇了摇头,忽然指着前方,声嘶力竭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火!”
“阿!”跟前的几十个内官大声答应,忙不迭地向乾清门外跑去。永乐目瞪口呆地站在丹墀上,又惊又急地打望着前方。随着火势越来越猛,永乐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这时,江保从宫门外冲了进来,边跑边叫道:“皇爷!火势太大,一时半会怕是扑不灭了!乾清宫离谨身殿太近,您老人家得赶紧避避……”
“扑不灭?”永乐如遭雷击,整个人木在当场。半晌方指着江保吼道,“扑不灭尔回来做什么?给朕滚去灭火!三大殿要烧没了!尔等一个也别想活!朕的三大殿啊……”永乐绝望地叫喊着,忽然觉得胸中一股东西上涌,他一张开口,只听得“扑”地一声,一股鲜血从他嘴中喷出。
“皇爷!皇爷!”马云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冲着身旁的长随叫道:“快宣御医,快宣御医!”而就在马云大喊的同时,永乐只觉头晕目眩,双脚顿时一软,整个人竟直直瘫倒在丹墀上……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第二日清晨,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均已化为一片废墟。而伴随着三大殿的灰飞烟灭,永乐也大病不起。
三大殿是北京紫禁城最核心的组成部分,从永乐四年开始筹备,到永乐十四年正式开工建设,再到十九年落成,这其间朝廷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永乐眼中,这三座恢宏壮丽的殿宇,就是大明王朝的权力象征,也是记录自己功业的丰碑!可没曾想,在它落成未满一年,启用不过三个月时,便已化为灰烬!数以百万贯计的钱财打了水漂,多年的心血化为泡影!一思及此,永乐便痛彻心扉。
而除了殿宇本身的烧毁,更让永乐震惊的,是三大殿被毁的原因。尽管还没有做出最终的结论,但从起火时的环境判断,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受雷击所致!三大殿是大明王朝的象征,它们在一夜之间被雷电击毁,这对永乐的精神造成巨大的打击!难道是天象示警?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才招致上天的谴责?根据天人合一的儒家法则,永乐立即联想到这一节,随之产生极大的恐惧和惊惶。永乐仔细地回顾了这些年的作为:论勤勉,自己绝不逊于古代任何帝王,论功业,自己下西洋、复安南、征漠北、拓东北、修大典、疏运河,一手缔造永乐盛世,对大明王朝,对华夏天下立下不朽功绩!可为什么就是自己这么一个堪称千古楷模的帝王,却在人生的最高峰时,遭受到上天如此严厉的惩罚?永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继而陷入深深的迷惘和痛苦当中。
永乐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这期间,一众儿孙及外朝重臣陆续前来问安,但都被拒之门外。就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之际,第四天,一道口谕传出,命太子高炽、太孙瞻基、赵王高燧以及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三位阁臣进宫面圣。
众人接旨,赶紧前往乾清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当见永乐时,大家仍大吃一惊。永乐躺在卧榻上,一脸萎靡之态,原本还只是花白的头发,已在短短三日内变得雪白;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现在也变得混浊暗淡;脸色也变得枯黄。这哪还是那个气吞山河、威武盖世的永乐皇帝?这简直就像个已至暮年,行将入土的耄耋老者!见皇爷爷成如此模样,瞻基心如刀绞,当即跪地哽咽道:“三殿虽毁,将来再修起来就是了!皇爷爷千万不要痛心太过,若因此伤了龙体,那就因小失大了!”
“请父皇以天下为重,保重龙体!”
“请陛下保重龙体!”
瞻基说完,高炽和杨荣他们也纷纷跪地劝谏。
望着地上的一众儿臣,永乐挤出一丝笑容,道:“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尔等无需担心,都起来吧!”
众人听永乐声音,虽不复往日的洪亮威严,但中气还是颇足,心中顿都稍安,又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待众人站定,永乐命马云将自己扶起,坐在卧榻上,又接过一碗参汤饮下,脸上恢复了几丝血色,旋接着娓娓说道:“此次大火,朕深受震撼。这几天朕日夜思索,以为此次三殿遭雷击致毁,实因朕治世有不当之处,以致上天震怒!”
“皇爷爷,三殿大火仅是意外,雷击毁物乃常有之事,皇爷爷万勿引申太过!”瞻基又出言宽慰。
永乐摆了摆手,继续道:“非也。三殿乃庙堂所在,建成数月便遭雷击焚毁,岂能以意外视之?朕既为人君,自当感应天命,顺天自省,否则祸患更甚!故今日召尔等来,特为商讨弥补之法!尔等有何见解,但可畅言无忌!”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吱声。永乐见状,以为大家不明其意,遂解释道:“既为上天示警,则必是朕德行有亏。朕思之,或是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懈怠,或是祖发有戾而政令有乖,或是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或是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或是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或是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或赏罚不当财妄费而国用无度……凡此种种,皆可能会有失当之处,尔等可为朕说来!”
这下大伙都明白了。略一思忖,高燧轻声道:“儿臣不管朝政,庙堂之事,非儿臣所知。不过这两个月来,东厂在后宫查捕对食,前后入狱受刑者不下百人。儿臣想,内官都人行那苟且勾当,虽则有违律令,但究其实也出自人之本性。处罚太重,牵连太广,或有伤天和。故儿臣以为,莫如查捕一事便到此为止,被查者亦就此宽宥,下不为例也就是了。如此,也算是礼敬上天之……”
“胡说!”高燧还在陈述,永乐已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内官就不是男人,哪来的什么本性?其与都人私通,这才是违反天理!此等淫贼不除,无异于鼓励宣淫,礼仪人伦必将因此大丧!”
听永乐这么说,高燧吓得面如白纸,赶紧跪地叩首道:“儿臣胡言乱语,请父皇恕罪!”
“起来吧!”永乐冷冷地说了一句,又转念一想,道,“尔本性之论虽无道理,但受刑之人太多,有伤天和,倒也称得上一说。这些淫贱之徒,百死难恕,但值此上天震怒之际,人间还是少些戾气为好!这样吧,已捕之辈不必再审,直接按律处置;至于尚未落网者,便就放他们一马,不再查捕,也算是朕礼敬上天之意!”
高燧本已失望,但听永乐如此处置,顿时转忧为喜,当即道:“父皇圣明!”
高燧喜出望外,瞻基却暗自叹息。现在东厂的手已经逐渐伸到了老南京内官中,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通过狗儿,把赵府在宫中的势力一铲而尽!可父皇却在这节骨眼上鸣金收兵!不过瞻基虽心有遗憾,但既然高燧把停止查捕和缓上天之怒联系到了一起,那他就不能再劝皇爷爷坚持初衷。
“燧儿所言是家事!”处理完对食一事,永乐又继续对高炽他们到,“区区一群宫人,还不至于引得上天震怒,这里头肯定另有原因。尔等都参预国事,且说来跟朕听听!”
半晌过去,屋内鸦雀无声。其实众人并非对永乐的治国得失没有想法;但大家同时也明白,这位皇帝从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开拓国策,绝不容他人置喙。现在永乐觉得遭了天谴,要求直言,可谁也不能保证一旦真的直陈政事之弊,其不会龙颜大怒。尤其是刚才,高燧刚引出个“人之本性”,想为内官都人求饶,便被永乐毫不留情地驳斥。宫中事尚且如此,那对国家大事,就更不用说了。基于此虑,众人一时都不敢吭声。
见众人皆缄默不言,永乐眉头顿时一皱。杨荣眼尖,见皇上有不满之意,赶紧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臣等久侍御前,要说失当之处,反不如疏远些的明白!还请陛下恕罪!”
杨荣之言,永乐也觉有几分道理,遂道:“既如此,尔下去后,便替朕拟一道求直言诏旨。明日早朝时向百官宣读!”
“阿!”杨荣答应一声,又道:“陛下龙体方复,是不是再调养两日?”
“还调养什么!”永乐不耐烦地道,“国事芜杂,哪容得朕长久歇息?明日便就上朝!”
“阿!”杨荣赶紧闭上了嘴巴。这时高炽露出一丝难色,小心问道:“父皇!这早朝……不知定在何处?”
“恩!”永乐稍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现在三大殿都已化为灰烬,别说常朝,就是大朝,诸王来朝、四夷来朝等各种仪式都没地方举行了。想到这里,永乐顿时无比丧气。沉默许久,他方叹口气道:“唯今之计,只有效法前朝,御门听政了!从明日起,在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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