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问的,其实奴婢也不太清楚!”黄俨苦笑一声,道,“前几日皇爷病情加重,然后乾清宫就突然戒严,周围都是东厂和内官监的人守着,除了太子、太孙、内阁三位学士还有太医外,其他人都不许出入,就是三位学士和太医,也都不许出宫,去茅厕都有人跟着。奴婢私下里问尹庆,他只说是奉皇爷的旨意,其他的就不肯说了。奴婢进不了乾清宫,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那江保呢?他是乾清宫管事牌子,他不会不知道内情!”
黄俨摇摇头道:“江保出不来!乾清宫里的下人一个都出不来!”说完这些,黄俨随即起身,紧张地道:“王爷,奴婢是悄悄溜出来的,现在得赶紧走了!要是被人知道奴婢来赵王府就糟了!”
“恩!”高燧点点头,对杨庆道,“送黄伴伴出府。记得从后门走,不要被人发现!”
“是!”杨庆答应一声,随即领着黄俨出去。
黄俨他们走后,屋内便只剩下高燧和史复两个。高燧心神不宁地来回踱了几圈,终猛地止住脚步,问史复道:“你怎么看?”
“怎么看?”史复冷冷一笑,道,“皇上要驾崩了!”
“什么?”高燧打了个寒噤,有些不相信地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事情一目了然!”史复阴沉着脸道,“皇上若仅是卧病,为何要阻止外臣探视?就算阻止外臣,可您是皇子,为何连您也一道拦了?若臣所料不差,必是皇上病情加重,恐将不治;东宫假传圣旨,将中外隔绝起来!”
“假传圣旨?”高燧疑惑地道,“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您!”史复冷冷道,“东宫早就怀疑您心存反意。现在皇上命悬一线,一旦驾崩,您极有可能会趁乱谋反!为以防万一,他们便假借皇上之名封锁乾清宫,使您无法窥得实情,故而无所适从!而太子和太孙十有八九正在暗中调兵遣将,控制局面!”
史复一番话,说得高燧是心惊胆颤。尽管时值盛夏,屋内闷热异常,可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冒。
“使长!使长!”正在这时,房门外又传来一阵叫唤声,紧接着,常山中护卫指挥使王贤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进门便焦急地道:“不好了!方才传来消息,北镇抚司大发缇骑,把孟旭、高镇、陈凯三个都抓了起来!”
“什么!”高燧大惊失色。孟旭是羽林左卫指挥使、高振和陈凯分别是大兴左卫和通州卫的指挥佥事,他们都是当年高燧一手提拔起来的!高燧急得大叫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怎么会同时被捕?”
“王爷还用问吗?”史复挺身而起,面沉如水道,“正如臣刚才所言,这是东宫在剪除异己!控制京卫!以前厂卫抓咱们的人,都是钝刀子剁肉,一个一个的来,现在他们猛出重手,一下子抓咱们三个指挥,这里间缘故只有一个——”说到这里,史复眼光一寒,“皇上已将不治!没准已经驾崩了!”
高燧的脸上一下子被抽干了全部血色,显得苍白无比。这时杨庆也回到房中,听得史复之言,他当即跪下,尖声叫道:“王爷,赶紧起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起事?”高燧身子一颤。
“不错,赶紧起事!”史复也坚决地道,“常山三护卫就驻在城中,王爷马上去城北军营,率他们直扑紫禁城!再派人出城,去通知城外京卫中的旧部,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宫中事成,马上响应殿下,进城看住其他卫所!”
“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高燧听得汗如雨下,半晌方犹豫地道,“事出突然,咱们都没做好准备,宫里黄俨他们也不知情,没法策应。一旦我们逼宫,要是守门的上直军见势不妙,紧闭宫门怎么办?现在城中驻军有七八万,咱们只有三护卫,就算兵变成功,万一其他京卫不听话闹起来可怎么办?兵变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还是谨慎些好!”
史复一听,便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畏手畏脚?要不是您一直谨慎谨慎,赵藩何至于有今日?”
史复这么说是有缘由的。自打瞻基开始着手打击赵藩后,史复就一直劝高燧直接动手,效法唐太宗铲除东宫,再逼父皇退位。可是高燧却心存忌惮,迟迟不敢动手。结果瞻基步步紧逼,两年下来,赵藩羽翼凋零,势力大不如前!
见高燧仍无动静,史复又苦口婆心地道:“王爷,不能再犹豫了!现在宫中大变,东宫连番举措,都是冲着您来,足以见他们对您忌惮之深!既如此,一旦皇上驾崩,您岂能有好果子吃?”
“可父皇那边毕竟没有准信!万一他老人家没事,那只需弹跟手指头,本王就成齑粉!”高燧终于开口,但仍是瞻前顾后没个主意。史复见状愈发气急,冷笑道:“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什么准信?只怕等有准信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说完,见高燧仍一副死相,史复当即一跺脚,气鼓鼓地坐回凳子上,再也不说话了。
屋内气氛一下变得十分沉重。高燧和史复都闷头不语,只剩下王贤和杨庆两个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王贤和杨庆久随高燧,知道这位王爷天生就是优柔寡断的心性。眼下形势波谲云诡,迷雾重重,这种情况下要他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但虽然困难,王贤和杨庆却不能无动于衷,因为赵藩的成败,同样关乎着他二人的命运!这些年,高燧凡与内官打交道,多是派杨庆前往;而与行在京卫将佐的联系,则都是由王贤搭桥。所以,在赵藩夺储的这场大戏中,他二人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如果赵王成功问鼎,他二人居功至伟,当然一飞冲天;但万一赵王失败,那他们也有可能堕入深渊,万劫不复。尤其当东宫的目光逐渐关注到赵藩后,他二人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们和高燧不一样,高燧毕竟是亲王,是皇上的嫡子,太子的亲弟弟。就算东窗事发,凭他的身份,也未必就会丧命,其结果极有可能和他二哥高煦一样,不过是被驱赶回封国做个闲散藩王而已,照样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们两个就不同了。他们一个是藩王属臣,一个是奴婢,只要东宫决意对赵藩下手,他二人必无幸理!当初汉王事败,他本人安然无恙,但汉府臣属却一个也没好下场,这就是前车之鉴!这时听了史复的分析,杨庆和王贤愈发坚信东宫肯定已经盯上了赵藩。有了这个判断,他二人便彻底被逼到了悬崖边。
又过了一阵,见高燧仍没有表态的意思,王贤再也撑不住了。思忖一番,王贤心一横,道:“要是王爷心有顾忌,卑职也不敢勉强。只要您说句话,率兵逼宫的事就全交给卑职去办!事成,王爷入继大统;事败,所有罪过卑职一人承担,王爷只说不知情便是!”说完,他用胳膊捅了捅身旁的杨庆。
杨庆没想到王贤竟会如此决绝,一时大为意外。不过他和王贤一样,都已被逼上了梁山,如果赵王不能登基,他们迟早是个死。想到这里,杨庆也恶从胆边生,一拱手,赳赳道:“奴婢也和王将军一样,只要王爷给个明白话!”
高燧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眉头紧锁,一声不吭,似在斟酌权衡,但身子却已离开椅子,绕到椅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打开,待翻到某一页时,他突然停下,然后用左手将书卷起,大拇指不断地在书面上掐来掐去。
见高燧如此,在场三人皆大惑不解,不过也只当是这位王爷内心紧张已极,才有此古怪行为,故也都缄默静候。孰料过了片刻,高燧把书摊开倒盖到桌案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扫了三人一眼,最终竟一言不发地推开门扬长而去!
高燧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王贤和杨庆面面相觑,一片茫然。史复也大感奇怪,不过他到底老辣,稍微一想,便将目光投到案上的那本书上。史复走上前,发现这是一本陶渊明的诗集。史复将诗集翻过拿起,却见页中一段诗文旁留着一行指痕印,再看内容,却是陶渊明杂诗中的一首:
盛年不重来,
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
岁月不待人!
“连句明白话都不敢说,只用此技以示下人……”史复瞬间明白了高燧的用意,心中无比鄙夷,不过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将诗集拿给凑上来的王贤和杨庆。二人看过,均是哭笑不得。史复冷冷看着二人,半晌方道:“王爷没担待,你们还敢不敢?”
二人对视一眼,王贤苦笑道:“我二人已是穷途末路,使长有没有担待,咱们都只能一搏!”
“好!”史复点点头,将诗集扔到一边,对王贤道,“现在王爷不表态,其他两个护卫不能惊动。能动的就只有你的中护卫!”似乎怕王贤胆怯,史复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逼宫不是攻城,只要出其不意,一个卫照样能控制局面。拿下宫城后,王爷肯定会出头,到时候不仅两个护卫,就是那几个昔日的行在京卫也会响应!”
“我明白!”王贤早已下定了决心,根本不用史复解释,当即狠狠地道,“人多嘴杂,反会走漏风声。索性老子功劳自取,罪过自扛!”
“真豪杰!”史复伸出跟大拇指,夸了王贤一句,又对杨庆道,“那事不宜迟,王爷的印玺向由杨公公保管,请你立刻交与王将军!”
“为何?”杨庆不解其意。
“出师总得有名,否则何以号令三军?”史复狞笑道,“就说皇上病危,东厂提督王彦勾结锦衣卫指挥使贯义封锁宫掖,挟持太子、太孙和王爷,欲行不轨!王爷暗托杨公公将印玺带出,以此命王将军率护卫亲军进宫平叛!”
“这也太荒唐了!”杨庆大惊道,“王彦、贯义谋逆,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能自己当皇帝?这种话……”
“放心,下面的喽啰分不清楚!”史复幽幽道,“中护卫指挥同知马恕田是王爷心腹,佥事孟三是王将军外甥,他们两个肯定没问题!下面裨将要有怀疑,立即以暗通东厂为名杀掉!”
王贤犹豫片刻,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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