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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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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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农耕,但观漠北,其地贫瘠少雨,不宜耕作,仅能游牧,国本与中原迥异,故文化亦不可能与中原相融。正因此理,莫说化夷入夏不可推行于漠北,就算尽迁中原汉民至彼处,只要他们生计之道为游牧,日子久了,也会尽弃夏风而从胡俗,此便是圣人所言之‘中华入夷狄则夷狄之’!华夏之扩张,向东可及沧海;至西可抵陇上,往南可至交趾,甚至朕还欲拓土西洋,之所以都可成功,最关键之处便在于其地适宜耕作,进而化夷入夏可以推行!而阴山以北,我华夏纵再昌盛,亦无能力化夷入夏,故收土纳民便不可行!”

“陛下见识高远,臣等佩服之至!”听过永乐之言,杨荣、金幼孜听后心悦诚服。

永乐这番文明繁衍之道的解释的确鞭辟入里。根据后人总结出的经验,物质与意识、存在与认知、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是相互影响的。而生产方式作为经济基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之差别,必然导致社会意识形态乃至政治法律制度这类上层建筑的迥异。在生产力较为落后的古代,农林渔牧这些直接体力劳动是人类社会创造物质财富的主要生产方式。而不同的自然环境,使得不同地区在选择生产方式方面有着不可避免的差异。中国气候适宜,所以选择了生产效率更高的农业;而漠北气候苦寒,故不管是汉族还是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蒙古,要想在当地生存,就只能从事生产效率相对低下的牧业。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直接导致了中国和漠北在文化以及政治体制上的迥然不同,而这种不同,又直接阻碍了漠北与中国融为一体。正基于此理,故整个农耕时代,华夏农耕文明虽远胜漠北游牧文明,但始终无法将其收入版图。永乐所阐释的,正是这样一个道理。

但永乐终究是古代帝王,他不可能预知后世。在他死后数百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成为人类创造物质财富的主要生产方式。与传统农业和牧业相比,近现代工业受自然条件制约的程度要小得多,理论上,这种新的生产方式可以在全球绝大部分地方推广。自从工业时代到来以后,原先基于农牧业生产方式差异带来的民族、国家间的文化鸿沟已经逐渐消失,传统农耕地区与游牧地区的文化融合也就成为了可能。同时,由于工业创造财富的能力远胜过以直接体力劳动为特征的传统农牧业,所以原先的农牧业国家和民族在见识了工业的魔力后,也会主动促使自己的主流生产方式向工业转型。而要完成这种转型,不可避免地要向先进入工业时代的文明学习。尽管这种学习的出发点是基于经济基础层面,但由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互相影响关系,最终导致传统农牧业国家和民族在转型过程中,自然而然的也会受先进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影响,这在一定程度上又对文化融合形成推动。正基于上述两方面道理,所以在长达数千年的农耕时代里,中国始终无法实现漠北的化夷入夏;而到近代后,俄罗斯却能在短短百十年内,使自己的文化在西伯利亚甚至蒙古扎下根。当然,这个道理,是仍处于农耕时代的永乐所不可能明白的。

永乐对自己洞鉴世事的能力也十分得意。但既然漠北不能化夷入夏,困扰华夏的胡患便永无止境,永乐虽成功地肃靖了漠北,但过个几十年,北虏仍会卷土重来。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怅然。不过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只能寄望于子孙争气了。最后望了一眼苍茫天地,永乐轻声道:“走吧,回营!”

进入营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日的漠北昼夜温差极大,此时已经入夜,气温也较刚才在山顶时降了好些。永乐正与杨荣边走边聊,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他不由浑身一颤,一股寒意飞快地从脚尖直冲到心头。永乐暗道一声不妙,但此时他身在营中,无数军士瞧着自己,他万不能在进入寝帐前倒下,只能咬牙硬撑。待再走几步,眼见自己的寝帐遥遥在望,永乐觉得手脚已接近麻木,几乎都迈不开步伐。“一定要挺住!”永乐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向前行进,总算走进了帐内。待帐帘一放下,永乐心念一松,浑身力气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一下子瘫倒在身旁的马云身上。

“皇爷!”马云立刻慌了神,当即放声大喊。杨荣和金幼孜刚送永乐到帐门口,正准备离去,听得马云叫声,立刻转身冲进帐内。此时的永乐已经不省人事。杨荣见状,赶紧对马云和金幼孜道:“你们赶紧把皇上抬到榻上,我去叫韩公达!”说完,他便飞一般冲出帐去。

马云和金幼孜手忙脚乱地将永乐的身子搀到榻上,刚一放稳,杨荣便领着韩公达和几个医士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韩公达给永乐把了把脉,脸上也露出惊惶之色,赶紧让杨荣他们退出帐外。出得帐门,杨荣和金幼孜大眼对小眼,均急得团团乱转,杨荣一个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竟使这位堂堂文渊阁大学士摔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就这么焦急不安地等了近两个时辰,直到三更过后,马云才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此时张辅和柳升也得了消息,正与杨荣金幼孜一起在帐外守候,见他出来,四人一起围上前,不约而同地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不行了!”马云眼角已泛着泪花,见他们发问,他哽咽着应道,“听韩大人说,寒气攻心,引得其他病症一道发作,怕是……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啊!”四位大臣均吓得面如土色。柳升性急,一把抓住马云的胳膊,叫道:“怎么可能?今天上午陛下还说精神不错,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韩大人说,陛下元气已尽,白天或是回光返照!”

柳升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顿时木在当场。张辅稳重,赶紧问道:“陛下此刻情况如何?”

“仍在昏厥,韩大人他们正在救治!”

“几位大人!”几人正说话间,韩公达也走出帐外,道,“陛下醒了,叫你们进去。”

“皇上醒了?”众人又惊又喜,韩公达先是点头,旋又悲痛万分地摇头,道,“快进去,皇上要向各位大人托孤!”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众人均呆若木鸡。杨荣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一拽金幼孜道:“快,快进去!”说着便挑帘入内,张辅和柳升也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进帐。

帐内,永乐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面色已经如白纸一样苍白。待用余光瞧见杨荣他们进来,永乐伸出右手摆了摆,阻止了他们行礼,又示意他们走上前。待到榻跟前,几位大臣见永乐形状已是弥留,均是悲痛万分,但又不敢哭出声,只得强自忍着,泪花在眼眶中直打转,永乐见着,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道:“生死有命,尔等勿要悲伤!”

永乐微微点了点头,旋一使力,想从榻上坐起来,但很快便发现这不可能,只得重新躺下,勉强抬起头,道:“杨荣,去拿纸笔!”

杨荣知道永乐这时要拟遗诏,赶紧走到案前,将纸笔拿过,蹲到榻前。永乐本想自己斟酌言辞,但现在已经没那份精力,只得运了运气,简单明了地道:“朕大行后,由皇太子继位,丧服礼仪一遵太祖皇帝遗制!”

“陛下……”杨荣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当即痛哭大喊。

“拟诏!”永乐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杨荣无奈,只得哽咽着应了声“阿!”然后提笔写就。待他写完,永乐又往案上的印玺处一指,杨荣赶紧又去把印玺拿来按了,然后将遗诏拿到永乐面前展开。永乐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觉心头一紧,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陛下……”四位大臣齐声大喊,张辅赶紧向在角落处侍立的御医们招呼。永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大手一摆,阻止御医上前,然后深吸口气,问道:“尔等说,朕此生功业如何?”

“治隆唐宋,远迈汉唐!千古一帝,陛下当之无愧!”众人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听了众人回答,永乐脸上露出激动之色,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朕无愧祖宗!无愧大明!无愧华夏!”说完,他头顿时一歪,再无气息出入。

“阿!”众人又是大叫,韩公达冲到榻前,翻开永乐的眼皮一瞧,随即一骨碌瘫倒在地,哭道:“皇上……驾崩了!”

“陛下……”众人一齐放声大哭。戒备森严的天子寝帐,立时被浓重的悲痛所笼罩。

“轰隆隆!”就在这时,帐外漆黑的天空滚过一阵轰鸣,先前还是繁星点点的天空,刹那间便电闪雷鸣。紧接着,倾盆大雨哗哗落下,将苍茫大地彻底浇透……



天空中大雨滂沱,天子寝帐内,众人也是一阵哀鸣。过了好一阵,大家哭得差不多了,杨荣才一抹泪,对另外三位大臣道:“陛下于军中驾崩,如何应对,还需尽快拿出主意。”

听杨荣这么说,帐内众人方才止住悲声。待再一想,几位大臣均觉事态严重——眼下大军尚在敌境中,一旦天子驾崩的消息走漏,不仅顷刻间会军心大乱,万一让鞑靼和朵颜三卫得知,那他们肯定会士气大振,马上卷土重来!到时候不仅这东路的六万明军,就连西路郑亨的步军主力,也都有覆亡之忧!

“秘不发丧!”殿内四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四个字!大伙儿互视一眼,张辅面色沉重地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先秘不发丧!”

张辅话一出口,金幼孜便点头认可,柳升犹豫片刻,也点了点头。现在永乐已崩,这四人便是东路乃至整个漠北明军之首。既然他们意见一致,秘不发丧的事便成定议。杨荣见马云和韩公达等几个医士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遂上前郑重道:“方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今陛下骤崩,为稳定军心,仆与三位大人决议暂不发丧。还请马公公和诸位太医多加配合!”

马云向来胆小,今永乐又已驾崩,见杨荣这般说,他只能点头。韩公达等一干太医都是杂官,就更没有置喙的份了。安抚住这几个,杨荣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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