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平燕之事却该如何为继?”
齐泰见建文只是发愁,倒不像要大肆问罪的样子,心中倒有些奇怪。不过一想之下,他顿时明白:耿炳文这份军报颇多隐晦之处,皇上毕竟年轻,且其一向又对燕藩轻视,故而虽遭大败,但也没把局势想得过于严峻。
建文虽半醉半醒,齐泰毕竟在兵部干了十几年,心中已是有数。从这一连串的败事到对伤亡数字的语焉不详中,齐泰知道王师这次肯定吃了大亏。
耿炳文是齐泰一力推荐的。这次他打了大败仗,齐泰也有连带之过。军报可以含糊其词,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过不了几日,王师惨败的详情便会传回京城,到时候建文还会不会这么镇定自若可就不好说了。齐泰心中更清楚,耿炳文之所以先送这么一份军报到兵部,就是要他这位本兵赶紧想办法,提前给建文一个心理准备,免得他突然得知王师损失惨重,顿发雷霆之怒。
齐泰当然要想办法。这不仅是为了耿炳文,也是为了自己。想了一想,齐泰奏道:“此军情乃仓促间报来,语焉不详。我军到底败到什么地步,眼下仍不好说。依臣看,陛下不若暂将此事搁下,待耿帅、暴尚书等人的详细奏本送到,再视情况而定,眼下倒是安抚京师人心为上。”齐泰寥寥数语,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稳定朝局上头,免得建文继续纠缠于兵败一事。只要建文的平燕决心不变,那耿炳文且不说,最起码自己便不会遭受重罚。
齐泰说完,建文一琢磨也对:败也败了,不管败成什么样,自己也无法挽回,兵败之际,最要防范王宁等勋戚乘机兴事,在朝堂上生出什么祸端。京中勋戚中本就有很多人不想和燕王开战,若让他们占了上风,与削藩一派对立起来,朝廷就先乱了。想到这里,建文决定听从齐泰的建议。他对齐泰说道:“齐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应对?”
齐泰见皇帝如此问,心下也是大安,当即道:“兵败之事,早晚朝野皆知。皇上为众臣仰望所系,一举一动可为朝廷风向。臣以为,在朝廷定出新策之前,皇上务须沉着应对,无视勋戚诋毁削藩之言,如此方能肃清非议,坚定上下平燕决心!”
“爱卿之意,是要朕在朝堂上继续鼎力支持平燕之论?”
“非也!”齐泰此刻心境已从先前的惶恐中恢复过来,他从容道:“皇上平燕的决心,不用说众臣也都知道。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朝中一些勋戚却总不安分。皇上于此兵败之时,若继续公开支持平燕,勋戚们必然会借机生事,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在私底下生出什么祸端来!眼下王师平燕不顺,朝局切不可再生动荡。所以皇上也不必太过厚此薄彼,只需置之不理,着力淡化兵败一事便可。如此一来,勋戚们既知了皇上心意,又无由头发泄,便难以挑唆士民、制造谬议,朝局也可得以稳定!”
齐泰分析独到,建文听了也觉在理,但心中却不由生出一丝无奈:自己终究是资望不足。此刻若是皇祖父朱元璋在位,以他威慑天下的气势,又哪里会有什么臣子出来捣乱?可轮到自己当皇帝,不但藩王要造反,就连在平叛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儿上,自己也得和大臣们斗心机、耍手段。这皇帝当的真是让人憋屈!
不过憋屈归憋屈,建文终究不是朱元璋。要想把平燕大业继续下去,他就必须得放下身段去妥协,去忍受勋戚们的冷嘲热讽!建文长吸口气,苦笑一声道:“便如爱卿所言,朕这几日掩耳盗铃也就是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布画,还是等真定的情况明朗后再说吧”
齐泰以为皇帝的剿燕决心坚不可摧,但听完建文最后一句,心中却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时下他来不及多想,忙恭敬跪下,大声答道:“阿!”
二
不出齐泰所料。军报过后没几日,随着真定文武和王钺的详细奏本进京,真定大败,王师损失惨重的的消息便如秋风扫落叶般传遍了金陵的每一个角落。几日来,朝堂上纷争不休,大臣们为平燕失败一事吵作一团。王宁带着一些勋戚趁机发难,除了指责耿炳文统兵无方外,更把目标瞄准了一直主持平燕大计的齐泰、黄子澄,对他二人的运筹不力口诛笔伐,扬言要追究这两位中央要员的责任。当然,勋戚所以牵上齐泰、黄子澄,压根不是为什么国事着想。除了对削燕本不赞同外,他们更想要的是通过此事将齐、黄整垮,狠狠打压文官们的气势,进而在朝堂上重新夺回优势。
对勋戚乃至部分武官们的发难,剿燕一派倒还不太在意,他们看重建文皇帝的态度。只要皇帝除燕的决心不变,他们便不怕那帮世家子们乱吠。
齐泰那日簧夜晋见,自觉已基本弄清了皇上的底。回去一想,他觉得尽管建文那晚最后一句话有些语焉不详,但总的来说,皇上削除藩国,集权中央的决心还没有变。齐泰暗中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黄子澄、练子宁、景清等志同道合的重臣,也让他们吃了颗定心丸。果然,建文对朝臣们的不满置之不理,针对齐泰等人的参劾奏本也一律留中不发。建文的装聋作哑,让本已磨刀霍霍,准备拿剿燕派开刀的王宁等人大失所望,竟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办法来逼皇帝就范,毕竟战败的主要原因仍在真定,而非朝堂。折腾几日,见朝局仍旧如常,勋戚们只得暂时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一日早朝结束,百官照例各自回衙门署事。齐泰与黄子澄结伴而行,方过午门,后面江保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位大人留步,皇爷召二位武英殿见驾!”
齐泰与黄子澄止住了步伐。这几日,建文一直没有召见二人,只密令他们商议下一步平燕事宜。二人为了将功折罪,也是旰食宵衣,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为止,二次北伐的其他谋划已经就绪,但对于最关键的主帅人选,两位剿燕重臣却仍没有统一意见。此时建文相召,十有八九是为了二次北伐之事。想到这里,齐泰出言问道:“皇上可有召孝直先生?”
“没有!”江保很干脆地答道,“方先生这几日一直在文渊阁,据说是查阅什么周官礼仪的典籍,要给宫门换古名来着。”
齐泰与黄子澄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这几个月来,因着削藩、平燕的连番不顺,建文在讨论燕藩事宜时,经常也把方孝孺给叫上。虽说齐、黄与方孝孺私交不错,断不至因此发生龌龉,但作为削藩、剿燕的主谋,眼见皇上越来越重视职掌改制的方孝孺的意见,他们二人多少也还是有些郁闷。
心中稍定,二人忙整理好衣冠,赶紧随着江保往宫里走去。
一进武英殿,二人便见建文手拿着一道奏本,一言不发地站在小丹墀上。见他们进来,建文也不说话,只待二人行完见驾礼,方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平身”,便自顾自地把手中奏本打开,一屁股坐回御座读起来。
建文不说话,齐泰与黄子澄也不敢出声,只能略弯着腰站在殿中。齐泰是个急性子,一炷香工夫过去,却见建文仍没说话的意思,他终于憋不住了,遂一拱手,轻声道:“陛下……”
“两位爱卿先看看这个!”就在齐泰刚刚出声之际,建文打断了他的发言,接着将手中的奏本递给了旁边侍立着的江保。江保小心接过,又走下小丹墀,将它交到齐泰手中。齐泰与黄子澄满腹狐疑地打开奏本一看,顿时双双大惊失色:
“……燕举兵两月矣,前后调兵不下五十余万,而一无所获。谓之国有谋臣可乎?经营既久,军兴辄乏,将不效谋,士不效力,徒使中原无辜赤子困于转输,民不聊生,日甚一日。……彼其劝陛下削藩国者,果何心哉?谚曰:‘亲者割之不断,疏者续之不坚。’殊有理也。陛下不察,不待十年,悔无及也!
……幸少垂洞鉴,兴灭继绝,释代王之囚,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于京师,迎楚、蜀为周公,俾各命世子持书劝燕,罢兵守藩,以慰宗庙之灵。”
“陛下,此何人所奏?”看完奏本,见里面的臣子姓名处已被建文涂去,齐泰当即急急问道。
“何人所奏非爱卿所当知,尔只言此策可行与否!”建文淡淡答道,语种听不出是喜是怒。
“荒诞不经!陛下若纳此策,必将悔之无及!”齐泰当即叫道。
“哦?”建文脸上显出一丝犹豫道,“朕倒认为其言未尝不可考虑。自燕藩起兵,王师连连败绩,两月来,朝廷损兵已近十万之多,粮饷更是不可胜计,北平一省狼烟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此皆削藩之祸也。今燕藩势力日强,若再兴兵,恐又是战火连连,且未必能一举荡平。若拖延日久,朝廷开支必将不堪重负,百姓亦徒受煎熬。故朕思之,若果能如此奏所言,宥诸王之过,劝四叔罢兵归藩,如此朕虽折了些面子,但于天下却大有裨益,岂不比血战不休要强得多?”
建文方说完,齐泰便一跺脚道:“这岂是折陛下面子这么简单?且不说此策行不通,即便行通,亦只是偷得一时之安,而其祸患必将延绵万世!”咽了口唾沫,齐泰耐心解释道:“陛下请想,如今朝廷与燕藩已兵戈相见,即便您赦免燕庶人罪过,他又岂会罢兵?他又岂敢罢兵?起兵谋反,此乃天下第一等罪过,纵是陛下推心置腹,在燕庶人看来,也不过是朝廷的缓兵之计罢了!朝廷与燕藩心结已成,燕庶人就不怕将来朝廷再行削夺?以朝廷与燕藩之强弱悬殊,到时候他又有何把握,能再胜得朝廷?故以燕庶人身份处境看,其根本无退路可言!臣斗胆问陛下,若您居燕庶人之位,您能与朝廷罢兵修好乎?”
“这……”建文一时语塞。
黄子澄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忙也上前说道:“齐大人所言甚是。若果真罢兵,释诸王之过,则削藩大业必将付诸流水,朝廷威信也将荡然无存。且诸王一旦得脱归藩,亦不会因此而对陛下心存感激,其必暗蓄实力,以为戒备。如此陛下岂能安心?任其发展下去,将来朝廷与诸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