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延安待过近三年。”高振麟接着父亲的话说,还想往下说,话头被高父拦住,“你是工作,我是买卖。虽是父子,我们不要互相打听为好。”
父亲这样一说,高振麟不好再追问他对共产党的看法,具体卖给延安什么货物了。
高父还不知高母背着他给了高振麟一笔款子,又回到开始的话题,“西安的宅院现在便宜,你大婚却要租房住,说出去成何体统?”
“爸,我这工作随时会被调走,买了房子不是拖累和浪费吗?”高振麟搪塞父亲,又埋怨道,“我想调到重庆去。西安这地界太偏僻,我干下去没发展。您也看到了,家春殉国了,站长还是让大伟恢复职位了,所以我真不想在西安待。”
他这么一说,高父觉得有道理,“那也不用去重庆,还是回北平吧。我给戴老板说,把你调回北平。”
西安站人手紧张、不断出现状况,高振麟知道要调走谈何容易?高振麟心里知道自己暂时不能调走,内心里他也不想离开西安。离开西安,离晓光也越来越远。自己身在西安,感觉上他还有希望见到晓光。至于杨红叶,他心存内疚,不敢奢望能相见。就顺着高父的话说:“调北平也好,那您去给老戴说。”
“老戴看了你在延安的书面报告,和我说起过对你的安排,说是会重用的。”高父想起什么,“你应当知道徐鹏飞这个人?”
“知道一些,黄埔七期的。这人厉害,据说戴老板很器重他。”
“是。这徐鹏飞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大,能力很强。老戴说他要求了很多次要看你的报告,老戴开始不愿意,后来拗不过他给他看了。徐鹏飞看了深受启发。”
“徐鹏飞看这个有什么启发?”高振麟不安地问。此时的徐鹏飞担任军统北方区少将区长,是戴笠深为器重的红人。
“徐鹏飞说要研究共产党的政治意识形态,准备着手培养‘红色特工’。一旦这个计划实施,你可以做教员。”
“不过,我也知道你回北平的希望不大。”高父慢悠悠地说,来西安这么长时间,高父忙着生意的事情,和金老板进进出出,又和曹天浩来往密切,外人看好像是因为高振麟、曹茜茹的婚事让他们变得亲近,可高振麟心里明白:父亲和曹天浩是在商量一些军统之事,毕竟父亲差点儿也进入军统,曹天浩相信父亲,也可能想让父亲在戴笠跟前说话,把他调往重庆。父亲又说:“依我看啊,你们在西安的日子不会太长。”
高振麟揣摩,曹天浩真的要去重庆?曹天浩真的去重庆,秦大伟自然而然会接任站长职务吗?于是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我和茜茹结婚就是钱、权的结合,您用这事儿在与戴老板和站长做生意。”
“你这是什么话?”高父抬起头望着高振麟,“人,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我们包办的。眼看着和曹家结亲,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一起做生意呢?再说了,我挣那么多钱还不是留给你的!”
下面的话题父子俩只是闲聊。快十点的时候,高振麟离开饭店回站里。看着曹妻上车离去,高父转身回屋,高母趁机低声问他:“麟儿,我给你的那笔款子你到底干吗去了?”
“送给站长了。”
高母有些惊讶和不解,“送他钱,你要干吗啊?”
“买官。我想当组长,想做更大、更高的职位。”
“这个事情你可以给你爸说,哪用你去给站长送钱?你爸还不知道这个事情,知道了肯定会发脾气。”高母打小就宠溺高振麟,什么事情都是顺着他,现在依然这样,就说,“唉,不过你人大了,也有用钱的时候,你去吧。”
父母回北平后,曹天浩给高振麟一个秘密任务,“我们关押了几百个八路军十六集团军的人,我把你安排进去,策反一些人。”
之前高振麟和延安联系,延安指示他要想方设法搞到关押十六集团军人员的情报,他暗中调查很久也无从着手,出乎意料的是现在曹天浩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事情来得很突然,他无法通知“古城”和延安,匆匆跑去告诉裴俊逸:“我进去之后怎么办?里面的人没人会相信我的。”
“想办法让同志们相信你,获取更多的情况,让组织好营救关押的同志们。”
“你怎么和曹天浩一样?”高振麟激动地说,“我进去就能拿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吗?好,我可以说是从延安来的,延安的情况我清楚,他们也许会相信我。但是,你就能保证里面没有军统的人吗?我这样去做,不是自己暴露了吗?”
“我理解,我理解。”裴俊逸微笑了一下,这是他少有的表情,“你是特工出身,你和他们交谈、识别是有能力的。”
“我尽力而为。”
换上破烂的八路军衣衫,高振麟被送进监狱。关押他的那间屋子有十七个同志,他是下午进去的,进去之后就坐在角落观察每一个人,那些人也怀疑地看着高振麟,高振麟和他们在静默中对峙着。既然曹天浩要他进来进行策反,这也给了他便利,入夜之后他就和他们坐到一起,开口说自己是从延安来的。殊不知,以前已经有过特务这样做过,大家对他嗤之以鼻。高振麟耐心地把自己了解的延安的情况说了出来,末了大家对他还是将信将疑。这些同志里面有个连长,代表大家和高振麟交谈。
侧着身体,高振麟凑近连长,“你知道吗,我刚结婚、妻子怀孕就被派到西安执行任务,看情形是几年回不了延安,我妻子流产后不久我就提出离婚了。很多人认为我是叛徒,军统这边一直怀疑我是共产党,可我一样坚持。这些话,我第一次告诉别人的。”
黑夜里,连长沉默不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屋里寂静得跟没人一样,高振麟的话大家隐隐听到了,心情凝重,但还是免除不了对他的猜疑。
高振麟恳求:“请你们相信我也配合我。”
连长冷冷地说:“怎么配合你?”
“你们里面要有人配合我,就说被我策反成功了,我才能出去,才能对他们有个交代。”
“我是不想被策反的,就是假装被策反也不愿意。”连长坚定地说,“我不想坏了我的清白、玷污了我的信仰。”
高振麟被他的坚定感动了:他们身陷囹圄,但是信念从不改变,这和林晓楚那样叛变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在互相猜疑、抵触之中,高振麟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高振麟不想和他们交谈,坐在角落思考下一步工作。临近中午,连长带着大家呼啦啦围上来,对高振麟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们是真打,绝不是配合高振麟,让他挨揍之后就会被带出去。高振麟不断阻挡着飞向自己的脚、拳头,有一脚踹到了他的裤裆,他撕心裂肺地号叫。看守闻讯而来,忙把高振麟抢救出来,把带头的连长关押到暗室里。
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计划。
回到站里,高振麟给曹天浩汇报。曹天浩关切地询问他被打伤没有,高振麟摇头。曹天浩说,“看来他们警惕性很高,不好接近。”
“我不被他们信任。我把我知道的延安情况都对他们说了,还是打消不了他们对我的戒备。”
紧皱眉头,曹天浩把眼镜扔到桌子上,“这他妈的都是徐鹏飞的馊主意。”
又是徐鹏飞!高振麟心想。徐鹏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徐鹏飞还会做出什么来呢?这是自己以后要特别注意的了。
汇报之后,高振麟先去给曹妻、曹茜茹报了平安,自己溜达着走出站里,慢慢踱步到裴家,把监狱里面的大概情形告诉了裴俊逸。
“这个情况很重要,你马上给延安汇报。”裴俊逸说,“你说,徐鹏飞盯着这些同志还会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会暗中收集情报的。我还有个问题……”高振麟有些难以启齿,脸有些发烧,“这个……这个问题我得先考虑一下。”
裴俊逸已经看出高振麟的尴尬,但还是问:“什么问题,说吧?如果牵扯工作,你就不要和我说了。”
“不是工作。就是我和曹茜茹……”
“结婚,曹茜茹在你身边晚上发报肯定不方便了。”裴俊逸替高振麟说出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不知道。我要是晚上工作,她要是睡觉惊醒的话,情况会比较糟糕。如果她睡得比较沉,就好办。我是担心曹天浩可以通过她,观察我的一言一行。”
裴俊逸点头同意他的分析,“你会有办法的。”
“现在没有。”高振麟最终没有憋住,“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电台从站里的杂物间搬出来了,是你搬的吗?我不信。”
想了良久,裴俊逸摇头,“这个问题本来我不想回答你的,既然你问到了,又和刚才咱们聊的事情有关,那我就回答你。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配合我,她就是曹茜茹的奶妈齐淑珍同志。”
高振麟讶异不已,说:“直觉告诉我‘古城’就在站里,给我的纸条是王家春的笔迹,但我知道那是模仿王家春的。上次我毒死秦栋,就是她掩护了我,还有很多事情现在就都能解释通了。”
“齐淑珍不是‘古城’。”裴俊逸笑笑,摇头,“我和齐淑珍同志都只是负责电台的安全,没有其他任务。别再问了,再问就是违反纪律了。”
“这个我不管,既然齐淑珍同志是曹茜茹的奶妈,那我可以问她一些有关曹茜茹生活起居的事情吗?”
又是沉默良久,裴俊逸说:“我告诉你齐淑珍同志的身份就表示你可以去问她。”
高振麟点头,又说:“还有一个事儿,我一直憋着,您父亲也是我们的人?”
“不是。”裴俊逸脱口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说到父亲他面带忧伤,“他是支持我们党的人,也支持我的工作,所以才会给我们配制药方。他是中医,可配麻醉药用的是西医的办法,所以每次他只能试着来——自己试。他去世就是为了配制新的麻醉药,可能在试用的时候服用过量……”裴俊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裴俊逸陪着高振麟去了裴家后院的屋子。这屋子也堆放着很多杂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