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彬呢,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需要去讨好门达。在他来说,偶尔陪朱祁镇回忆过往,其他时候安稳地过日子就是了,他想不出任何自己需要讨好门达的理由。
朱祁镇用李贤来搞的政治平衡门达不懂,袁彬与世无争老实过日子的想法门达也不懂。在门达心里,李贤也好,袁彬也罢,凡是不懂得讨好他的人都要受到教训。
于是门达暗中指使人向朱祁镇告发袁彬有种种不法行为:用公家的木材盖私人住宅,向督工的宦官索取砖瓦,抢夺人家女子做妾等等。朱祁镇心里完全知道袁彬做不出这些事,但告发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他就让门达去调查清楚。
当时有个叫杨埙的军匠,很为袁彬鸣不平,于是写了20条罪状,反过来状告门达的不法行为,朱祁镇同样交给了门达。朱祁镇很了解门达的手段,只对他说:“你怎么处理我不管,我只要袁彬活着就行。”
门达本来想让别人出头,用这件事把袁彬整死,没想到朱祁镇将案子直接交到他的手上,而且明说了不许动袁彬,这下才明白朱祁镇对袁彬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既然袁彬动不了了,换了别人恐怕就此罢手,但门达脑筋一转,想到了李贤身上。
他传讯杨埙,诸多审问之下,杨埙明白了门达的意思,于是招供说:“我一(“文、)个小小的(“人、)军匠哪里能(“书、)知道这许多(“屋、)秘密之事,都是李贤李学士教我这么说的。”门达大喜,立刻派人上报朱祁镇,要求会同三法司共同审理此案。朱祁镇没想到门达竟把脑子动到了李贤的头上,他没有主动要求不动李贤,而是派了个太监裴当去监审。
会审之时,门达要将李贤抓来一起审问,裴当阻止说:“大臣不可侮辱。”门达就把将杨埙带上来,想着让他说出李贤是主使,再怎么不可侮辱也得抓来下狱了。没想到在内宫太监和三法司面前,杨埙突然改了口,说:“李学士是内阁首辅,我一个小小的军匠怎么会和他认识呢。这都是门锦衣教我这么说的。”
门达错愕不已,一时没想好怎么接话,袁彬趁机在一旁历数门达的种种罪行。结果这一案门达全盘皆输,不但没有整倒袁彬和李贤,反而把自己拖下了水。不过他平日气势太盛,三法司的官员们不了解袁彬,却了解门达睚眦必报,最后竟判袁彬绞刑、杨埙斩刑。
朱祁镇接到判决报告,气得浑身发抖,三法司官员瞒报,裴当却将当日情形如实相告。朱祁镇没想到门达的权势竟使三法司如此颠倒黑白!不管怎样,法律的严正性还是要维护的,他也不好直接驳回三法司的判决,于是迂回救援,命袁彬拿钱赎命。袁彬糊里糊涂卷进了大案,又糊里糊涂捡回了性命,朱祁镇知道他不适合官场,就将他转封到南京锦衣卫,远离北京的是是非非。此外杨埙勇敢告发也值得嘉奖,于是免去死刑,只是关押。同时心中对门达警惕起来,这样一个权臣不可长留啊。
门达经此一事,也发觉到朱祁镇对自己的信任不再,正好此后朱祁镇身体状况不太好,他就将维护权力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位皇帝身上。于是门达花费大量钱财一力结交太子朱见深身边的太监,以求将来太子登基,自己还可以继续如今的权势。
门达的主意打得不错,但他挑人的眼光太差。他挑中的是东宫太监王纶,没想到王纶自身难保,还没等朱见深登基就犯了事儿,还牵扯到了门达的身上。
再找新的靠山已经来不及了,天顺八年(1464年)正月十六日,三十八岁的朱祁镇病逝于皇宫,庙号英宗。皇太子朱见深即位,宣布改元成化,是为明宪宗。
门达被王纶牵连,被贬往贵州带薪挂职。他前脚刚出京城,后面御史们就开始和新皇帝一起算锦衣卫的账。朱见深从谏如流,在朱祁镇死后不到一个月,就将门达从路上追回下狱——三法司的狱,先是论了斩首之罪,后来因为皇帝丧期不宜见血,改为流放广西。
而在新旧皇帝交接的时候,袁彬被朱见深想了起来,将其从南京召回,执掌锦衣卫卫事。
不可一世的门达自作自受,败亡于自己的弄权之下。老实厚道的袁彬却得到了朱祁镇、朱见深父子两代的敬爱,他与世无争,得享高寿,弘治元年(1488年)以87岁的高龄病逝。袁彬去世时官爵为光禄大夫、上柱国、左军都督,为帝国超一品的大员,连母亲和妻子都是一品诰命,就连他的墓地也有明朝一最——袁彬的墓地是明墓中现存御制碑最多的墓,其殊荣可见一斑。
在锦衣卫的历史上,袁彬是唯一一个始终得到皇帝善待,而且在外朝也有盛名的人。他的性格本不适合这个特殊的机构,但因为偶然的机会,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扭转了锦衣卫在朝臣眼中的固定模式。但他的经历却无法复制,此前和此后,锦衣卫里再没有过他这样老实厚道的人出现,恶名跟随着锦衣卫,一直到王朝末路。
四、干儿子们的时代
头号幸臣
朱见深在位二十三年,他在历史上为人所知的,除了信任太监汪直,弄出了个西厂祸国殃民之外,就是一生都在爱恋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万贵妃了。这段姐弟恋贯穿了朱见深一生,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万贵妃死后没多久,朱见深也追随恋人而去,庙号宪宗。继承皇位的是其子、庙号孝宗的朱佑樘。
明宪宗庸君一个,而明孝宗在史书上却有贤德的名声,可惜朱佑樘寿命不永,以三十六岁的壮年之龄病死。其长子朱厚照即位,改元正德。
朱厚照时年方才十五岁,他在历史上可是极为特殊的一位皇帝——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武宗正德帝。
而正德朝锦衣卫故事的发端,大约得从刘瑾得势的情形说起。
刘瑾是个太监。他的本姓很怪,姓谈,因为早年依附某位姓刘的公公,于是冒姓了刘氏。大明弘治十八年的五月,执政勤勉,享有明君美誉的孝宗朱佑樘因病撒手人寰,作为大行皇帝唯一的儿子,时年十五岁的朱厚照接班继位,是为武宗。刘瑾是东宫旧臣,厚照称制,他跟着搬进大内,做了个钟鼓司的掌事太监。没多久,又进阶内官监,提督禁军团营事务,俨然成为了天子身边的头号幸臣。
刘瑾得宠,自然有他得宠的理由。朱厚照这个人,天资聪颖,幼时读书便能过目不忘,只是他生性好动,喜欢声色犬马,一朝登基,身旁又没了父亲的管束,满门子心思便都没能放到正经的地方。在他周围,有八名太监,以刘瑾为首,外加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和张永,号称“八虎”,这时纷然投其所好,进奉些珍奇异兽、美人歌舞不说,刘瑾更是带头教唆小皇帝微服出宫,跑到皇城外面去寻欢作乐。朱厚照被伺候得飘飘然不亦乐乎,对这些人自然格外亲厚,至于原本枯燥乏味的朝政,既是提不起兴趣,纵情欢娱之际,也就实在是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打理了。
当然,皇帝贪玩,不问国事,只要还有下面的大臣们凡事勉力维持,以帝国严谨详备的文官体系而论,其实就未必真能出得了多大的乱子。只是刘瑾志向,却远非奉迎天子这么简单。他是要以英宗朝的大太监王振——就是那位一手酿成了土木堡事件的王公公——为人生楷模,以宠取幸的同时,更要百尺竿头努力奋进,达到肆意操纵朝政决策的地步。在他三番四次的建议和鼓动之下,朱厚照动辄变革旧制,更改成宪,把个国家弄得是乌烟瘴气,一塌糊涂,百姓由此饱受侵凌,苦不堪言。折腾大半年过后,就连中央政府的六部九卿,也有多半路来诉苦,说是因为刘瑾等人的横加干涉,各部门的日常工作都已经无法正常开展下去了。
朱厚照怎么回答呢?他的对策是不理不问,不予任何肯定的答复。他大概是觉得,奏疏你们爱写不写,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着,可我也没有非得批复的义务。你们写你们的,我玩我的,咱们各不相干。有时候被逼得急了,就佯装悔过地向大臣们表示说,“我听说皇帝没有不犯错的,只要改了,就还是好的嘛”,糊弄而已。等到风头过去,便又统统置诸脑后,依然故我,一副浑然不为所动的架势。
梗介的大臣们积怨日深,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出来。朱厚照登基后的次年,也就是正德元年的冬天,十月,以吏部尚书韩文为首,百官联名上奏,向皇帝发起了请愿诛杀“八虎”的行动。而在韩文背后主持大局的,则是时任内阁首辅的大学士刘健,以及他的两位阁僚,李东阳和谢迁。
要说起这三位阁辅,号称当世贤相,早在孝宗年间便有俗谚,说的是“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李东阳善于筹谋,刘健能断大事,谢迁于时政总能有着精辟独到的见解。有了他们的从旁辅佐,孝宗朱佑樘生前某除旧弊,整顿朝纲,自然事半功倍,成效蔚然。为了表示对功臣的嘉奖,朱佑樘又特别赐予他们蟒衣朝服——蟒比龙少一爪,形神相似,人臣得此殊荣,实可谓尊崇至极——这也就开了日后大明朝的阁臣们因功而获赐蟒的先例了。
而这其中,又以刘健学识渊博、品性刚直,最得朱佑樘信赖,将他尊称作先生,从不直呼其名。临终的时候,朱佑樘还曾经在病床上挣扎着坐起身子,拖过刘健的双手,百般叮咛,把整个儿大明江山和太子朱厚照一起托付给了这位阁老。托孤重臣嘛,刘健自觉重任在肩,如今眼看着朱厚照成天胡作非为,朝政日渐颓靡,就连朱佑樘生前钦定的诸多大政方针,也因为刘瑾等人恃宠乱政,到头来落得了个停滞不前,不了了之,他这心里如何能不着急?
要知道,皇帝毕竟年轻,涉世未深,纵有不对,也都是因为受了小人的蛊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了答谢朱佑樘的知遇之恩,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今天便是舍弃了这身荣华富贵,也要和这班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们一争到底了。
“刘瑾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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