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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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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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司礼监秉笔太监李佑受小皇上之命,赶到纱帽胡同传旨。此时的张大学士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也被临时布置成灵堂。听说皇上旨意到,正在灵堂哭祭的张居正忙让一应家人回避。看着客堂悬起的这些挽幛,李佑也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但他强忍住,从折匣中拿出圣谕,对跪着的张居正念道:
朕今览吕调阳、张四维二辅所奏,得知先生之父,弃世十余日了,痛悼良久。先生哀痛之心,当不知何如
也!然天降先生,非寻常者比。亲承先帝付托,辅朕冲幼,社稷奠安,天下太平。莫大之忠,自古罕有。先生
父灵,必是欢妥。今宜以朕为念,勉抑哀情,以成大孝。朕幸甚,天下幸甚。钦此。
李佑刚一念完,张居正便伏地痛哭。小皇上这么快颁旨对他宣慰,让他大为感动。李佑本是冯保的心腹,见张居正哭得这样伤心,他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劝道:
“请张先生爱惜身体,你这样哭,若是皇上知道了,不知又会多么难过。”
听了这话,张居正止住抽泣,从地上撑起身子,回到椅子上坐下:李佑恭恭敬敬把圣旨送到张居正手上,又低声说道:
“张先生,冯公公让奴才禀告于您,他已给皇上出主意,让皇上接见吏部尚书张瀚。”
“见他干什么?”张居正问。
“大概是为先生守制的事儿吧,”李佑一脸讨好的神气,“皇上要张瀚出面慰留先生。”
张居正心中怦然一动,自昨夜接到噩耗,他一直在极度悲恸之中。但哀号痛哭之时,他仍不忘考虑这一突然变故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按规定他必须立即“守制”,如果这样,他就得离开北京三年。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呕心沥血推行的万历新政,无疑就会半途而废。但不这样做,又找不到恰当理由。现在听说皇上决定慰留,他如同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看到一点亮光。但他不愿在李佑面前表露心情,只是微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件事,他让李佑稍等会儿,起身去了书房,从书屉里抽出专用笺纸,工工整整写了一段文字:
闻忧谢降谕宣慰疏
本月二十五日,得臣原籍家书,知臣父张文明以九月十三日病故。臣一闻讣音,五内崩裂。
兹者,伏蒙皇上亲洒宸翰,颁赐御札。该司礼监李佑恭捧到臣私第。
臣不忠不孝,祸延臣父,乃蒙圣慈哀怜犬马余生,慰谕优渥。臣哀毁昏迷,不能措词,惟有痛哭泣血而
已。臣不胜激切哀感之至。
写完这道疏文,张居正看过无误,便又回到客堂交给李佑带回大内。
送走李佑之后不久,在他名下帮办的内阁中书姚旷又乘轿而来。这姚旷跟了他多年,感情自是非同一般。所以一进来,先扑倒在张文明老太爷的灵位前呼天抢地痛哭一番,然后才抹着眼泪,在游七的带领下走进张居正的书房。经过一整夜的折腾和这半日来的应酬,张居正已是乏极了,正想在书房的卧榻上打个盹儿,姚旷一来,他不得不又撑坐起身子。若是一般吊客,他倒不用见了,但姚旷却是非见不可的,因为他急于想知道内阁那边的情形。
姚旷一进书房,喊了一声“首辅大人”即欲跪下,张居正吩咐免礼让他觅凳儿坐下,接着揉了揉酸涩的眼眶,问道:
“你来干什么?”
姚旷答:“是吕大人让卑职前来,今日从大内发出奏折四封,都要票拟。吕大人与张大人两位辅臣不敢作主,故让卑职送到大人府上。”
姚旷说着就把那四封奏折拿出来放到书案上,看到这一堆黄绫卷封,张居正心中泛起一丝快意。五年来,内阁发出的每一道票拟都是由他起草。一个阁臣欲影响朝局,对各大衙门发号施令,其行使权力的方式就是拟票。皇上号令天下的圣旨,就在这拟票中产生。如今他守丧在家,吕调阳派人把奏折送来,可见两位辅臣尚无非分之想。张居正排除了猜疑,嘴上却说:
“本辅守制在家,让吕阁老与张阁老代行拟票就是,何必送来家中。”
姚旷答道:“拟票乃当国大事,两位阁老哪敢作主。”
张居正不置可否,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又道:“你去山东会馆找找住在那里的山东巡抚杨本庵大人,让他尽快写好辩疏,送呈皇上。”
“是。”姚旷领命,却仍磨蹭着不走。
“你还有何事?”张居正问。
“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姚旷仿佛害怕隔墙有耳,压低声音说,“今儿下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到了内阁。”
“他去干什么?”
张居正嘴上这么问,心下已起了猜疑。因皇朝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凡某人登首辅之职,部院大臣都得前往恭贺。但第一个前往恭贺的,必定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皆因内阁首辅无一例外都是大学士出身,而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是朝中词臣之首,因此首先接受掌院学士的恭祝,对于新任首辅来说,不仅仅是不可或缺的礼仪,而且也是深孚众望士林归心的象征。姚旷久居内阁,自然也熟悉这一掌故,故特意把王锡爵去内阁的事情讲出来,首辅一追问,他又答道:
“王锡爵一到内阁,就径自去了吕阁老的值房。”
“啊?”
张居正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按规矩,如果他回家守制,接任首辅一职的,必定是次辅吕调阳。王锡爵这么快去拜访他,是何用意?
正在张居正猜疑不决时,游七忽又来报:“老爷,皇上又遣太监送礼物来了。”
刚送来宣慰谕旨,接着又送礼物,张居正心头一热。他对姚旷说:“你先回内阁,凡事盯着些个。”然后又整了整孝服匆匆回到客堂。
张居正·金缕曲 熊召政著
第二十四回 议夺情天官思抗旨 陈利害皇上动威权
九月二十九日通政司发往各大衙门的邸报中,全文刊登了张居正的两道疏文。第一道是《谢遣官赐赙疏》,文如下:
臣于本月二十五日闻臣父忧,今日钦奉圣旨,赐臣银五百两,纡丝十表里,新钞一万贯,白米二十石,香
油二百斤,各样碎香二十斤,蜡烛一百对,麻布五十疋。该司礼监随堂太监魏朝恭捧到臣私第,臣谨叩头祗领讫。
伏念臣犬马微生,樗蒲贱质,事主不能效匡扶之力,事亲不得尽菽水之欢,以致抱恨终天,虽生犹死。
仰荷圣慈曲垂悯念,既奉慰谕之勤倦,兹又拜赐赉之隆渥,顾此殊恩,今昔罕觏。臣一家父子,殁者衔环结
草,存者碎首捐躯,犹不足以仰报圣恩于万一也。臣哀苦愚衷,昏迷罔措,仰天泣血,辞不能宣诚。不胜激切
感戴之至。
万历五年九月二十七
这一道谢疏是写给皇上的,另一道疏是写给仁圣与慈圣两位皇太后的,名日《谢两宫太后赐赙疏》:
臣于本月二十五日闻父忧,今日钦奉仁圣皇太后懿旨,赐臣银五百两,纡丝十表里,新钞一万贯,白米二
十石,香油二百斤,各样碎香二十斤,蜡烛一百对,麻布五十疋。该慈庆宫管事太监张仲举恭捧到臣私第,臣
谨叩头祗领讫。
伏念臣罪恶深重,祸延臣父,以致抱恨终天,痛苦几绝。仰荷慈恩垂怜犬马残生,谕慰谆切。又特颁厚
赙,赫奕充庭。顾此殊恩,古今罕遇。臣一家父子,殁者衔环结草,存者捐躯殒首,犹不足以仰报慈恩于万一
也。臣哀苦愚衷,辞不能布诚。不胜激切仰戴之至。
可以想见,各大衙门收到邸报后,官员们争先捧读的情景。打从张居正接到讣告的时候起,京城里就被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大家议论的就是一件事:张居正是去还是留。
皇朝官员的丁忧守制制度,施行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得到家中讣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写折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上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妥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如果皇上不允,则称为夺情,除了战乱,这种事情极少发生。可是,张居正已得到讣告四天,却还没有上折皇上申请守制。今日邸报上刊载的两道谢疏,也无半点丁忧之意。于是,一些好事的官员便猜详这里头的种种可能。这天上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部属吴中行、赵用贤等人匆匆赶到位于六部街的吏部衙门,要求见吏部尚书张瀚。吏部尚书列部院大臣之首,称为天官,又称冢宰。因掌握诠选拔擢之权,除公事外,平常极少在值房会见官员,即便是公事,四品以下官员也极难见到他。论级别,吴中行与赵用贤两人均是五品侍读,平常想见他连门都没有。但掌院学士王锡爵亲自前来,张瀚就不得不出面接见了。一来王锡爵是官居三品的词臣领袖,人望极高;二来此人从不登门访客,一般人想请他都请不到,安能将他拒之门外?
却说张瀚将这一行人迎到值房坐定,他与王锡爵刚寒暄两句,吴中行就迫不及待地插话说:
“冢宰大人,今日我们随王大人前来拜访您,为的是首辅张大人的守制之事。”
张瀚一愣.他瞟了吴中行一眼,说道:“这种事情,你们为何来找老夫?”
吴中行又问:“今日的邸报想必冢宰大人已看到了?”
“看过了。”张瀚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知大人有何感想?”
问这一句话的是赵用贤,他是个大胖子,说话呼哧呼哧喘粗气。张瀚不喜欢这两位年轻官员咄咄逼人的谈话方式,便板着脸说道:
“如果老夫记得不差,你们两位都是隆庆五年的进士。”
“是。”吴中行答。
“首辅张大人是你们的座主,你们今日说话的口气,都不像是他的门生!”
“我们是他的门生,但却进不了他的家门,”吴中行悻悻然回答,眼神里溢出怨愤,接着又补了一句,“如今已被发配到贵州都匀卫的的刘台,还不是首辅的门生!”
一提到刘台这个名字,张瀚立刻就感到气不顺了。此人也是隆庆五年的进士,由于机灵干练,很得张居正赏识。万历三年,张居正亲自提名,将他从六品刑部主事任上拔擢为四品辽东巡按。三十多岁就成了开府建衙的地方大员,可谓平步青云。第二年秋上,辽东总兵李成梁击溃鞑靼犯边之敌,斩首两百余级,刘台抢着上折报功。按规矩,地方巡按不得贪冒军功,向朝廷报捷是总督与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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