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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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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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来,竟也成了江南屈指可数的巨商。无论是在商业,还是江湖的三教九流之中,他都是呼风唤雨、左右逢源的头面人物。由于在内宦、官场中有许
多眼线,他虽然住在南京城中,却对北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这次隆庆皇帝的病情,他知道的内情,比北京快马送来南京的邸报上写的还多。宫廷中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以及南京各部院一些浮言私议,让他意识到皇城中又在酝酿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高拱无疑又是这场斗争的主角之一,而他的竞争对手张居正也是一位声名远播的谋国之臣。虽然其资历、权势都不及高拱,但其心计策略却又在高拱之上。两人争斗起来,鹿死谁手尚难预料。邵大侠凭自己的感觉,任性负气的高拱一定不会把张居正放在眼里,果真如此,必定凶多吉少……尽管邵大侠对高拱一直回避,但事到临头,他发觉自己对高拱感情犹在。在这扑朔迷离阴晴难料的节骨眼上,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赴京一趟,就近给高拱出点主意。
这趟来京,除了十几个家人充当随从,他还带着平日养在府中的四五个家妓,雇了一艘官船,沿运河到通州上岸,然后换乘马车入城,把苏州会馆的一栋楼都给包下了。下午,他命令所有随从都留在会馆里休息不准出来,自己一个人跑到街上闲逛。不想在李铁嘴的测字馆中,花钱买了个天大的不愉快。
出了测字馆,邵大侠又重新走回北大街,正兀自闷闷不乐地走走停停,忽然听得迎面有一个人说道:“哟,这不是邵大官人吗?”
邵大侠抬头一望,只见说话的人三十岁左右,方头大脸面色黧黑,耳大而无垂珠,一双雁眼闪烁不停,穿一件紫色程子衣,脚上蹬一双短脸的千层底靴,头上戴一顶天青色的马尾巾,巾的侧面缀了一个月白色的大玉环。偏西的阳光,把这只大玉环照得熠熠生光,十分抢眼。邵大侠看这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嗨,邵大官人可是把我给忘了,”来人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我是宝和店的钱生亮。”
这一说,邵大侠立马就记起了,这钱生亮是宝和店的二掌柜。去年春上,曾跟着宝和店的管事牌子孙隆去南京采办绸缎,与邵大侠开的商号有生意来往。邵大侠陪着孙隆在南京、苏州、扬州玩了十几天,这个钱生亮一直跟着。
“啊,是钱掌柜。”邵大侠赶紧抱拳一揖,“瞧你这一身光鲜,我都不敢认了。我还说明天去看望孙公公,顺便也看你。”
钱生亮答道:“多谢邵大官人还惦记着我,不过,小人已离开了宝和店。”
邵大侠一怔:“宝和店这样一等一的皇差你都辞了,跑到哪儿发达了?”
钱生亮看了看过往的路人,小声说:“小人现在武清伯李老爷家中做管家。”
武清伯李伟,李贵妃的父亲,隆庆皇帝的岳丈,皇太子朱翊钧的外公。算得上当今朝中皇亲国戚第一人。一听到这个名字,邵大侠顿时眼睛发亮,当下就拉着钱生亮,执意要找个地方叙叙旧情。钱生亮说出来帮武清伯办事,不可耽误太久,要另约日子。邵大侠不好强留,当下约定让钱生亮引荐,过几日到武清伯府上拜谒李伟。
当街与钱生亮别过,邵大侠从测字馆中带出来的懊丧心情顿时被冲淡了许多。他简直觉
得这个钱生亮就是上天所赐,通过他牵上李伟这条线,再让李伟影响女儿李贵妃。即使隆庆皇帝龙驭上宾,高拱失了这座靠山,李贵妃还可以继续起作用保高拱的首辅之位。“这是天意,高拱命不该绝……”邵大侠一路这么想来,走到方才路过的那座茶坊门前,冷不防后面冲过来一个人,把他重重撞了一下,他踉跄几步站立不稳,幸亏他眼明手快,抓住一根树枝才不至倒下。他抬头看见撞他的那个人跑到街口一拐弯不见了,正说拔腿追赶,忽然后面又冲上来几个人,把他扑翻在地,三下两下就拿铁链子把他绑得死死的。
邵大侠扭头一看,拿他的人是几位公门皂隶,腰间都悬了刑部的牌子。
“你们凭什么拿我?”邵大侠问道。
内中一个满脸疙瘩的差头瞪了邵大侠一眼,恶声吼道:“老子们布了你几天,今天总算拿着。”
听这一说,邵大侠一笑说道:“差爷,你们想必看错人了。”
这时一位老汉跑来,差头问他:“老汉你看清,在流霞寺强奸你黄花闺女的,可是这汉子?”
老汉只朝邵大侠瞄了一眼,顿时一跺脚说:“是他,正是他。”说着就要扑上前来殴打。
差头把老汉隔开,对邵大侠说道:“好歹你得随爷们走一趟了。”
说着,也不听邵大侠解释,将一个先已预备好了的黑布头套住邵大侠头上一笼,推推搡搡,把邵大侠押往刑部大牢。
张居正 之 木兰歌
第九回密信传来愁心戚戚死牢会见杀气腾腾
内阁散班,高拱没有如约去苏州会馆与邵大侠相会,而是吩咐轿班径直抬轿子回家,并让人通知魏学曾速来家中相见。高拱到家不过一刻时辰,魏学曾就赶了过来。
“吃饭了吗?”高拱问。
“接到通知,我就从吏部直接赶了过来,哪还顾得上吃饭。”魏学曾答。
高拱当下喊过一个家人,说道:“你去通知厨子,熬一锅二米粥,烙几张饼,直接送到书房来。”说罢便领着魏学曾进了书房。
这时天已黑尽,书房里早已掌起灯来。刚落座,高拱就急匆匆说道:“启观,出大事了。”
“啊,究竟何事?”魏学曾也紧张起来。
高拱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札,魏学曾接过一看,正是李延数日前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给高拱送来的那封信。魏学曾读过,虽对李延这种作法鄙夷,但也看不出这里头会有什么祸事发生。正沉默间,高拱怒气冲冲说道:
“这个李延,我原以为他只不过能力稍差,人品还不坏,谁知他背着老夫,竟做出这等猫腻之事。”
魏学曾知道高拱素来廉洁不肯收人财物,发这一顿脾气原也不是假装,但事既至此,也只能拿好话相劝:“李延做的这件事,虽然违了元辅一贯的做人准则,但作为门生,李延对座主存这点报恩之心,也在情理之中。送不送在他,收不收在我,元辅既不肯污及一世廉名,把这五千亩田地退回就是,又何必为这区区小事动恼发怒呢。”
“小事?如果真的是小事,老夫会这么十万火急把你找来?”高拱烦躁不安,挪动一下身躯,继续说道,“下午刚接到这封信时,我同你想法一样,后来我又把这封信反复看了两遍,慢慢也就看出了破绽。按信上所说,李延是在出任两广总督的第二年,就为老夫购置了这五千亩田地。可是,为何过了一年多时间才来信告知?他陈述的理由是,本来是想待老夫致仕之后才把田契送给我,这理由也还说得通。说不通的是,他为何在撤官之后,又动用八百里驰传给我送来这封信呢?往日仕途平稳时不急着送田契,现在丢官了,就急得邪火上房,赶紧申说此事。启观,你不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吗?”
“首辅洞察幽微,这么一说,李延这封信里,倒还真有名堂。”魏学曾说罢,又把搁在茶几上的那封信重新拿起来阅读。
这时厨子抬了一张小饭桌进来,摆好了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高拱瞅了瞅煎饼旁边的一碟酱,问道:“这是哪里的酱?”
厨子回答:“回老爷,这是御膳房的酱品,有名的金钩豆瓣,还是过年时皇上赐给您的。”
“不吃这个酱,口味淡吃不惯。你还是去把老家送来的麦酱送一碟子上来。”说着,高拱拿起那碟金钩豆瓣就要让厨子撤下去,忽然又放下,对魏学曾说道,“也许你喜欢吃,留下吧。”
接了刚才的话题,两人边吃边谈。
“这信你又看过一次,应该看出问题来的。”高拱嚼着一口煎饼,说话声调便有些改变,“李延字体你也熟悉,往常送来的折子或信札,一笔小楷个点个明,很有几分赵孟的功夫。这封信却写得相当潦草,几处明显的笔误,像把‘涿’州写成‘琢’州,也没有发现,可见他写信时心绪烦乱。”说到这里,高拱盯了魏学曾一眼,问道:“李延没有给你行贿?”
“他进京述职时,曾来我家拜访,听说我女儿出嫁,他大包大揽说‘令女的嫁妆就包在我身上’,被我一口回绝,此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身,说的就是这个理,”高拱笑过一回,又问道,“那么,他是否给你送过果脯?”
“果脯?”魏学曾一愣,讶然笑道,“北京到处都是果脯,哪容得着他千里迢迢送什么果脯。”
“此果脯非彼果脯也!”高拱似笑非笑,接着就把上午隆庆皇帝的话述说一遍。
“皇上深居大内,怎么知道李延的果脯?”魏学曾感到纳闷。
“这正是我担心的理由,”高拱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头像翻开了锅,“别看皇上平常对政事并不关心,但他耳朵灵透得很。你想想,冯保管着东厂,暗地里专门监视百官动静,这帮王八蛋,一天到晚泥鳅似的四处乱窜,什么事情打听不到?前几天,一个工部郎官逛窑子喝醉了酒,回来从马上跌下来,摔掉了一颗门牙。第二天上午皇上就问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冯保这阉竖,每天都有大把的访单送给皇上。”
“提起东厂,百官们又恨又怕,世宗一朝多少大狱,都是因为东厂兴风作浪造成的。”魏学曾对东厂从来都深恶痛绝,故愤愤不平说道,“冯保提督东厂,不知给皇上进了多少谗言,元辅应该想想办法,尽早把他收拾了。”
“这是后话,”高拱紧接着说道,“眼下李延之事如果处理不好,让人家拿到证据,我们就会让人家给收拾了。”
“果真有这么严重?”
“有!”
高拱说着打了一个响嗝,这是方才吃饭太急的原因。他喝了一口茶顺顺气,正欲讲下去,忽然门房来报,说是韩揖求见。高拱蹙眉说道:
“他来凑啥热闹,让他进来。”
韩揖灰头灰脸进来,看见魏学曾在座,越发显得局促不安。
“你有何事?”高拱问道。
“有点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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