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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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浮云-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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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学良感到事态严重了。“你说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跟他发表什么联合声明,由他一个人去发表好了。”

“发表了,咱们怎么办?”

“不理他。”

“那不等于默认了吗?”

杨宇霆不作声。显然的,杨宇霆已经跟町野武马商量好,用公布内幕的办法来要挟他,“地价一千万,收过五百万”之说,他不知道有这回事没有?但只要一公布,大家都会说:“怪不得!张作霖没有拿日本人的钱,为什么要签那个协定?”这一下,老父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也替国民政府外交部带来了极大的难题。

这样焦虑苦思到天快亮时,痛头发作,找了住在帅府的马医师来,注射了一针海洛因,顿觉精神一振,脑中灵光闪现,刹那间想到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于是找了他的内卫人员来——张学良的卫队是一个骑兵连;特为选出一排人,昼夜轮班,随侍在旁,宛如帝皇的“宿卫”,称为“内卫人员”;卫队长名谭海,奉召前来,张学良问道:“还有谁在?”

“高纪毅、范凤台。”

“你把他们也找来。”

等三人到齐,张学良说道:“杨邻葛跟町野武马,打算公布当年老爷子跟他们谈判五路的经过,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怎么能这么办?”谭海愤愤地说:“老帅在的时候,待他那么好,他居然敢毁老帅的名誉,太不应该了。”

“应该不应该是一回事,日本人要公布,又是一回事。咱们得想个法子拦住他不发表。”

沉默了好一会,高纪毅用低沉的声音说:“只有干掉。”

郭松龄的部下,大都认为郭松龄被捕后,“就地正法”是出于杨宇霆的主意,早欲得之而甘心;这就更加强了张学良的决心,当下秘密商定了计划,各自散去,张学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身,命值班的内卫张汝舟打电话找杨宇霆与常荫槐,由下午四点钟打到六点钟才找到杨宇霆。

“司令长官叫我给督办打电话,晚上来打牌。”

“还有谁?”

“没有外人,长官踉太太,还要请常省长。”

“常省长在我这儿。”杨宇霆停了下来,大概是跟常荫槐研究,张学良可能要跟他们谈新五路的问题,好一会才在电话中说:“一会儿我们俩一起去。”

到了七点钟,一辆踏脚板上站了四名卫士的大轿车,开到帅府;卫士被留在外面,杨宇霆与常荫槐进了仪门,那座半洋式的大楼,楼上是张学良夫妇所住,楼下是一间大客厅与两间起居室,东面一间,陈列着一具老虎的标本,大家都称之为“者虎厅”;西面一间是张学良的“签押房”。

将客人引人“老虎厅”后,方始通知张学良下楼会面;起先是寒暄,随后声音便低了,厅外的内卫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好久,只见张学良推门出来,大声喊道:“杀个台湾西瓜来吃!”

一语甫毕,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四个人:谭海、高纪毅、范凤台,还有一个叫刘多荣,手里都拿着枪,推开老虎厅的门,四枪并举,杨宇霆站在屋子中间,首当其冲,身子晃了几下,倒下地去;坐在沙发上的常荫槐可能是吓傻了,身子未动,便即呜呼。

这时宪兵司令陈兴亚已受命开始执行全城断绝交通的戒严任务。杨、常的尸体用灰色军毯包了起来,送到东花园暂置;血迹当然也打扫干净了,张学良便又打了一针海洛因,开始筹划善后。

“把朱处长、刘处长请来。”

张学良的幕僚,有武有文;武将闭祸,照例文官收场;这朱、刘二人,一个是军法处长朱光沐,一个是秘书处长刘鹤龄,奉召到达帅府途中,已经知道了这回事,彼此已经交换过意见,有了腹案,所以等张学良一问到“怎么办?”立刻便有了答案。

“他们犯了军法,审明枪决,要作一个判决书。”刘鹤龄说:“再要发一个司令长官领衔的通电。”

“我想,还要打个电报给何云竹,说明一切,让蒋介石有个了解。”

何云竹便是何成溶,湖北随县人,早年在武昌经心书院读书,光绪末年弃文就武,出身日本士官;他先是黄兴的主要助手,以后追随中山先生,亦深获蒋介石的信任。他在国民党内一直担任一项特殊而重要的秘密任务,负责运动各方军人,响应革命;北伐开始,他是蒋介石驻上海的总代表,现在正移驻北平,是蒋介石与张学良之间的联络人。

商量停当,由朱光沐、刘鹤龄分别动笔,通电中宣布杨、常罪状,先是总括一笔:“溯自民国十三年后,屡次战祸,均由彼二人怂恿播弄而成。”下面提到东北与国民政府“信使往来,南北协洽”,只有他们俩,“返回观望,阴事阻挠。”

阻挠的具体证据是:滦东五县,不肯交还河北,其一;平奉车辆,张学良已允交还,而杨、常作梗,以至关内外铁路,迄今不能畅通,其二;滦东撤兵,顺应世局,而杨、常坚持异议,其三;至于在东北,则杨、常“以兵工厂及交通事业,为个人私利渊薮,把持收入,不解省库,其动用款项有案可稽者,已达现洋二万万余元,既无长官批示,亦无部认核销”,而且任用私人,排斥异己,前奉天省长王永江之被逐;以及激起郭松龄之生变,都该由杨、常负责。

既然如此,何以不早作处置,而有此突发的制裁行为?这一点当然要解释,是由于“近更暗结党徒,图危国家,言念及此,曷胜隐痛”,这十六个字便将“五路协定”、皇姑屯炸车这两重公案都包含在里面了。接下来,省不得说几句门面话:“学良与同人等再三筹商,佥谓非去此二人,东北大局,非徒无建设之望,且将有变乱之萌。大义灭亲,何况交友?毒蛇螫手,壮夫断腕,学良等不敢违弃公谊,徒顾私情,当于十一日召集会议,并邀彼二人列席,当众按状审问,皆已俯首服罪,询谋金同,即时宣布罪状,按法执行。”最后还有几句意在言外的话:“国家自有定律,非同人等所能轻重”,这是说杨、常确是犯了死罪:“所冀海内明达,洞悉内情,共明真相”,暗示有日本人牵涉在内,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通电列名的人,也就是召集会议、审判杨、常的人,除张学良以外,有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张作相、万福麟;已改名为辽宁的奉天省政府主席翟文选;热河省政府主席汤玉麟,海军司令沈鸿烈,以及东北元老张景惠、刘尚清、刘哲、莫德惠等人。

判决书的主要内容,与通电大致相同;但增加了一段张学良在通电中不便说的话:“又接报告,该被告人等,又与共产党魁某某等勾结,预定本年三月间中央代表大会,南北同时发动,杨负奉军联络及兵器补充;常力收黑龙江省防军,扣留交通款项,利用失意军人。并曾给德法某机关汇去巨款。”暗示三中全会以后,编遣任务开始时,将会有大规模的反中央军事行动;利用张宗昌、襦玉璞打前锋。

其时已到破晓时分,张学良叫人打电话给杨宇霆的两名亲信,粮袜厂吵长葆康及被服厂吵长潘廷贵,即刻到“帅府”来议事。此两人都还在被窝中,为家人唤醒后,大惑不解,不知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刻会议?及至赶到“帅府”,才知道杨、常被杀,顿时面无人色,身子抖个不住。

“不与你们相干!”张学良安慰他们说:“他们两个人该死,别人没有错。我找你们来,第一,要你们俩给他们办后事;第二,你们告诉这两家人,我决不会跟他们家属为难。”

上午九点钟,住在大和旅馆的孙传芳,接到张学良亲自打来的电话,说有要事面谈,已经派汽车来接了,请他务必命驾,到得“帅府”门前,他就感到气氛有异,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都是脸色阴沉,而且急步匆匆,视而不见的神情。孙传芳由副官带到签押房,只见张作相与翟文选都在,见了他只点一点头作为招呼,连口都未开。

“孙联帅到!”副官在另一间屋子的门口报告。

“请进来!”是张学良的声音。

孙传芳一听,随即起身入内,见面吓一跳:张学良的神气,非常难看;上身着睡衣,下身着马衤夸,正伸左臂,让医官替他注射海洛因。

“我放了大炮!”

“汉卿!”孙传芳讶然相问:“我不懂你的话。”

“我,”张学良的神情越显阴郁了,“把杨邻葛、常翰襄枪毙了。”

孙传芳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学良,心里很难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我自信没有办错。如果办错了,我向东三省父老请罪。”

说到这里,郑谦进来了,张学良便从桌上拿起通电及判决书的稿子,交给了他;关照他润饰,然后与孙传芳一起到了签押房。

“这么办,”张作相面无表情地说:“未免过甚!”

“我如果办得不对,我给父老请罪!”张学良握拳连连击桌,“我自信没有办错,绝没有办错。”

“事已至此,”孙传芳用和事佬的口气说:“先不必研究办得错不错,得要商量善后的办法。”

“等大家来了,一起商量。”

所谓“大家”,便是东北的领袖人物,应张学良之约,陆续到了。由郑谦宣读了通电的稿子,也就等于提出了善后的办法;由大家承认,杨、常是经过他们讯问以后,“俯首服罪”,因而一致决定,“即时宣布罪状,按法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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