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与其折磨自已,不如过江去会会周郎?”草儿靠近她,拊在她的耳边小心又小声道。
孙尚香身子一颤,回头,定定地看着草儿,一缕兴奋的神色悄然从眼中闪过,但只是一闪而过。
“会会周郎,心情或会好些!也算了却一世情缘,从此不再为情所伤了!”草儿善解人意的目光直视着她,目光里充满着理解与同情,还有善意、忠诚。
孙尚香看着她,沉吟地、坚决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冬儿喊:“夫人!刘将军过来了!”跟着,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脆。
她没有回头,仍然挺立着,看着前面。
刘备纵马奔至孙尚香跟前,在一个侍从搀扶下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动作迟缓地下了马,缓步走到孙尚香面前,脸上堆着笑道:“夫人好有兴致!”
孙尚香猛地转身,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刘备陪着笑道:“孤正要进城陪夫人说说话,听守门军士讲夫人来了江边,便赶了过来!夫人!今日月光甚好,我俩人就在江边走走……”忽然他愣住了。他看见孙尚香眼角的泪痕。
“夫人因何事伤心了?”刘备几分狐疑、几分关切道。
“我伤不伤心,关你何事?”孙尚香瞪他一眼道,又扭过脸去。
刘备在众人面前连遭抢白,脸上不经意地生出怒气与难堪的表情,凶狠地瞪了一眼孙尚香,又收了回去,跟着,脸色稍稍平静,轻轻咳嗽一下,用善解人意的口气道:“夫人定是想家了?”
“是啊!是啊!”草儿赶紧站了出来,打着圆场,“将军!夫人自小就未出过远门,如今别家多日,难免思家!”
刘备瞪了草儿一眼,笑呵呵对孙尚香道:“既然夫人思家心切,待孤公务稍闲之际,陪夫人回江东探亲如何?”
孙尚香没有理他。
刘备脸上游动一片恼怒与阴云,他想,这多天过去了,孙尚香也寂寞够了,该回心转意了,岂料她还如从前一样冷脸待他,这怎不叫他恼火?
“夫人!外面风大,孤陪夫人回屋里叙话,商议回江东探亲之事,如何?”刘备压抑火气,讨好道。
孙尚香后退一步,猛地拔出腰里的宝剑,一道寒光在月光下闪过,宝剑直指着刘备,瞪着眼道:“你今日要胜了本夫人这口宝剑!本夫人就任你所为!”
“夫人!此是何意?何必如此?”刘备愕然道。
“夫人我素好舞刀弄枪!凡是蠃得了本小姐的,方可使本小姐答应所做之事!你身为将军,身经百战,竟不明白凡事须靠手中兵器说话?”孙尚香冷笑道。她自称小姐,不再称夫人了!眼中泪光莹莹,瞪着刘备,心里充满厌恶与仇恨!就是这个卖履的所谓汉室后裔毁了她的一生!让她至少从名义上由小姐变为夫人!让她和喜欢的人永无相见的机会了!让她成了望门之寡!
刘备脸上的肌肉在月光下不自在地扭动了。作为丈夫,被女流之辈如此欺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剑柄,抓紧,眼睛直直地瞪着孙尚香,一股杀气慢慢在目光里闪现。但,最终,这股杀气消失了,他松开了剑柄。他从孙尚香眼里看到了愤怒之火,也看到了视死如归。他想和这样的人比剑,十有八九会输,何况,孙尚香原本就是练武之人,而他年近五旬,未必拼得过。就是拼过了,也不便向吴候交差。于是他拼命地咽下一口气,粗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咕隆的响声,好象咽进一团十分难咽的狗屎一样,脸上也竭力挤匀肌肉,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夫人自幼习武,孤哪里是夫人的对手!夫人要是心中郁闷,请自便好了!孤不打搅了!”说完挂着笑脸朝自已的坐骑走去。走到坐骑旁边,从侍从手中取过马鞭,忽然又转身,瞪着草儿,恶恨恨地吼道:“管家婆!要是夫人出了事!我饶不了你!”待草儿恭敬地应诺后,就上了马,一挥马鞭,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嘶叫一声,朝远处奔去。身后的一队骑兵也跟着他奔驰而去。
孙尚香将剑放入鞘中,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夫人!没事吧?”草儿上前小声安慰道。
“夫人!刚才情景,我好担心!”冬儿也上前道。
“没事!”孙尚香对二人道。又望了望对岸,浓眉下的秀目闪烁着果敢与坚毅,果断道:“给我准备一只船!随我过江!”
草儿和冬儿对视一下,脸上都不经意地闪过一缕欢欣,赶紧应诺了。
·45·
耿峥 著
第四十五回
吐衷情孙尚香泣泪 持兄谊周公瑾坚心
两炷香的功夫之后,一只小舸披着月光直往江北对岸驶去。草儿弄只船并不难。因为孙尚香有时喜在江上领兵演习,刘备专门为她拔了几只船。平日就泊在江边,与刘家军水军船只泊在一处,孙尚香随时可调用。此际带两个摇橹的男兵取船,看船的刘家军军士也没说什么,只当孙尚香心血来潮,夜游去了。
船到对岸,草儿与冬儿护着施了粉装的孙尚香上了岸。早有江防军士拿住,领头的听说是吴候之妹要找周瑜,赶紧令人送往城中周瑜府衙。
周瑜此时已经卧床入眠,因为箭伤,他的精力大不如从前,很少深夜秉书了。听说孙尚香来访,他大吃一惊,揉揉眼,冷静想了一下,令方夏迎入大厅,上座上茶,一边侍候。然后翻身下床,整好衣冠。出了卧室,来见孙尚香。
到了大厅,孙尚香正坐在椅上候着。略施淡妆,脸上布满红晕,眉宇间现几分淡淡的忧郁。见了周瑜,双眼倏地湿润了,迅速地转过脸去。
“香儿!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周瑜坐下问道。
孙尚香没有理他,转过脸,眼角隐隐渗出泪水。
“哼!你竟然可以安然而睡,一无所知!若不是你,夫人何至于此?”孙尚香身后的草儿打抱不平的语气道。
“我?此话怎讲?”周瑜似有预感,但仍镇定道。
“草儿!”孙尚香喝了一声。
“不!夫人!你莫非要憋在心中独自饮恨一生?草儿今儿为夫人打抱不平?”草儿抗争道。然后,她一眼客厅里的方夏及两位周瑜府上的婢女,对周瑜道:“可否入内室叙话?”
周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草儿对孙尚香道:“夫人!事已至此,还有何顾忌?”又对冬儿道:“你且在大厅里与你哥相聚吧!”然后扶起孙尚香。
进了内室,周瑜请孙尚香在案边席上坐下,又令婢女上来茶水,然后令她们出去。草儿将门关上了。周瑜在孙尚香对面坐下。草儿在孙尚香一边坐下。
“周将军!你可知香儿在公安有‘蛮横夫人’之称?”草儿问。
“知道!”周瑜道。
“可知香儿在公安另筑一城居住其中?”
“知道!”周瑜道。
“可知香儿这一切皆因了你!你害得香儿好苦!你毁了她的一生!”草儿含泪激动地斥责。
周瑜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倏变。
“香儿因恨你无情,才赌气嫁给深为你厌恶的刘备老贼!原是为了气你!岂料未曾气倒你,反误了终生!从此便以泪洗面、痛悔莫及!因不愿与刘备同居,便纵容手下在城内无法无天,终使刘备怨恨,在城外为她另筑一城!”草儿含泪道。
孙尚香泪如泉涌,对草儿喝道:“草儿!不要说了!”然后掩面而泣。
草儿也含泪对孙尚香道:“香儿!小姐!”
两人抱头痛哭。
周瑜愣了,呆呆地望着她们,心乱如麻,一股伤感与负疚之情如江水滔滔在心底涌动!孙尚香的做法,他有所猜测,但只是一闪之念。没想到果然如此。他没想到孙尚香竟性烈到如此地步,竟可以胡乱嫁人来气一个男人!也没想到自已对孙尚香的拒绝竟给她带来如此伤痛!看来香儿的一生便这样毁弃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嫁夫随夫,嫁狗随狗,但周瑜是主张彼此有情有意的人才可以结为夫妻的!若男子娶了不喜的女子倒还好说,可再娶其它。而女子嫁不喜的男子,则一生又有多少快乐?
想到这里,他眼眶湿润了,起身,伏地长拜,口中道:“香儿!周郎处事不周,愧为兄长!周郎向你陪罪了!”
两人未睬他,相拥着越哭越厉害了。
好半天,孙尚香止住了哭泣,轻轻拭泪,令周瑜起身。
周瑜拭拭眼角,起身,回到座上,脸上几分愧疚之色。沉吟半响,对孙尚香道:“香儿!事已如此,不需太多伤感!若香儿确实不愿与刘备做夫妻,倒也不必忧虑!刘备在荆州势不必长久!”
孙尚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泪痕依依。
周瑜道:“如今我江东借刘备江南四郡,是子敬的主张!但此举甚为不妥!只会养虎遗患!迟早我会说服吴候与刘备攻战!介时刘备必为我所擒!而香儿从此可脱离刘备!江东俊杰如云,以香儿吴候之妹的身份,岂不可和光武之姐湖阳公主一样,可另择一称心如意的佳婿?”
“胡言乱语!若江东俊杰,都不如我意,怎办?”孙尚香怒道。
“世事难料,或到那时,偏有一如意郎君在冥冥之中等候你!此人注定为你所生,注定今生等着你!正如周瑜之相遇小乔,伯符之遇大乔……”
“够了!”孙尚香脸蛋扭曲着,歇斯底里地喊:“少在我面前提她……”
周瑜噤了口。
“周都督!就算你要攻杀刘备,但那要等到何时?为何香儿不可以现在就离开刘备?”草儿道。
周瑜道:“香儿现在离开刘备,必为吴候所不允!至于我擒刘备,只在今年内!香儿且忍耐些时!如果憋闷,或要躲开刘备,不妨以探亲为由,回江东住些时日!”
“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管!”孙尚香含泪喝道。跟着又命令的语气道:“取酒来!本小姐要痛饮一回!”又用霸道的、挑衅的目光盯着周瑜:“可否?”
“理当陪香儿一饮,权当谢罪!”周瑜躬躬身道。就唤来方夏找人置酒菜。不一会,酒菜端了上来。草儿怜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尚香一眼,柔声道:“夫人与都督慢饮!草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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